焦计生看了一眼宋祁,回头道:“夫人一路劳累,就先回去休息。”
宅子在东街,原是恭王府,那位亲王没有妻妾,没有子嗣,去世后府邸便收归朝廷所有,已经空了快六十个年头。
五进五出的院落很气派,苟彬提前拍人打整过,也添了下人。
“主子,这么好的宅子怎么没人住啊?”冬卉面露疑色。
段拂易笑了笑:“傻丫头,天子重礼,这府里的许多陈设都是逾制而建,为的原是招待先圣祖皇帝陛下,自然非亲王国公不可擅住。”
“这里没有亲王国公吗?”
“都在京里呢,即便不在京里,天高路远,也不在明州了。”
冬卉思忖了片刻:“那这个恭王肯定很受圣祖皇帝宠爱。”
“这是何故?”段拂易回过头问。
“主子,你瞧他独自到这么远的地方,圣祖还是几次亲临来看他,若非是父亲挂念儿子,还能是什么呢?”
“嗯。”段拂易点点头,认可了她的话。
一个受尽宠爱的亲王,离家千里,一生无妻无子。这种事总会使人猜想他这一生是如何的孤独。
宋祁夜里回的府,回来时带着一身酒气,在外堂脚步趔趄,进了屏风却端直起来。
“阿姐可曾用膳?”
段拂易起身去接他的披风:“我已经用过了。”
他今日穿的深色,不仔细瞧,看不出衣角带着水渍,那酒味就是由此而来的。
宋祁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段拂易,她今日穿得也素净。
“四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长发,却堪堪停住:“我记得,你从前很爱穿亮色,总是如云霞一样明亮,已经四年没见阿姐那样明亮过了。”
一个父母双亡,满族获罪的人,就像经历了一场空前绝后的风雨,即便身穿喜袍,脸上也不会再有从前的颜色了。
母亲逝世的悲伤从此散落在她人生的每一个角落,从今以后的所有日子,都像被割开一个裂缝,这个裂缝里永远在下密密麻麻的血雨。
“殿下,说说正事吧。”
段拂易走到桌前坐下,也给宋祁倒了一杯热茶。
“吴中彧设了大宴,请了纪老师来,餐间有人瞧瞧给焦先生递了封信,里面包着明州河工的图纸。”宋祁绕到她身边坐下。
“图纸?”
她自幼在公主府长大,学的东西又杂又多,水利之事亦有涉足。
明州的河务贪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却没有实证,也不清楚这背后的利益关系网。
这里雨水多,若在河堤修筑上动手脚,未免太大胆了些,一旦朝廷查下来,拿着图纸,找几个河工去堤上看看冲毁的堤坝,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但地方政务之所以难治,在于州官有的是说辞来应付,下午去河边打探的人回来说,那边半块砖也没留下,若要去逼问吴中彧,他也有的是话来回我。”
思忖片刻,段拂易话锋一转:“一是可以派人去当地豪绅的粮仓转转,二是明日去查查州里的黄册。”
宋祁会意:“若贪,便不会只贪一出,而这黄册记录了明州一年的赋税,修建河堤定会征徭役,自然可在税赋上看出差异来。”
段拂易点点头,感叹了一句:“若是能找到送图纸之人,可以少多少功夫啊。”
“嗯,”薄唇抿开茶水,清香在舌尖散开:“不过阿姐,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路上面如菜色的饥民:“大概是看不得这世间豺狼当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