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早睡,亥时末,庄内已是万籁俱寂。
暖轿内,操劳了数日的蔡婳昏昏欲睡,却在进入庄子后,被轿外宫人唤醒,“娘娘娘娘”“到家了么?”
迷迷糊糊的蔡婳问了一句,外间应了一声,蔡婳觉着奇怪,便打起精神掀帘一看,却见大楚天子、自己认定的夫君,此刻正坐在院门的台阶上,见她掀帘,忽地咧嘴一笑。
蔡婳不由一阵恍惚.当年,第一回见着他时,他便爱这样笑。
一眨眼,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本来因为父亲去世而心情低落的蔡婳,没来由心情好了许多。
只见她快速下轿,三两步走到阶前,居高临下望着陈初,嘻嘻一笑道:“这位郎君,夜已深了、天寒地冻,怎还不回去睡觉?”
陈初仰着头,嘿嘿笑道:“等娘子哩,我家娘子属蛇,最畏天寒,若无夫君为她暖手暖脚,怕是一夜无好眠”
蔡婳哈哈一笑,无比自然的伸指在陈初额头戳了一指,顺势和陈初并肩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一旁的宫人赶紧低头,只当看不见皇上的脑袋也能戳么?
“走,回去吧。”
“我不,陪我在这儿坐会.”
蔡婳拒绝了陈初的提议,歪着脑袋靠在后者肩上,望着鹭留圩寒夜里的路灯出神了好一会儿。
“想什么呢?”
“在想.嘿,当年我力主将鹭留圩佃给你,爹爹还不太满意哩,骂我败家。后来,初郎给我长脸,爹爹再提起此事时便换了口径,逢人问起便说,当年是他看出你不凡,力排众议,将庄子佃给了初郎这老头,净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口吻无比轻松,可蔡婳说着说着,狭长媚目中却缓缓流出两行泪来。
陈初察觉有异,转头一看,却也未作安慰,只是将环在蔡婳腰间的胳膊紧了紧。
蔡婳和泪一笑,抬手擦了擦,又笑道:“谁知这老头竟这么走了,我自幼不让他省心,又爱顶撞他,也不知他后不后悔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自打回到桐山,始终在旁人面前冷静淡定的蔡婳,直到此时才稍稍宣泄出几分丧父之痛。
陈初却握了蔡婳的手道:“尽说傻话.开国十五年,岳丈离京归乡前,我二人曾有一番谈话,岳丈说,蔡家之盛,明面功在蔡源,实则在婳儿。岳丈还说,若婳儿为男子,他这做父亲也当不如,还说,他这辈子能生出婳儿,才是他最骄傲的一桩事”
“嘁,说到底,还不是嫌我是个女儿身.”
蔡婳歪了歪嘴,好似故意用这种态度来掩盖悲伤。
却听陈初呵呵一笑道:“那就下辈子吧,下辈子婳儿做男人,我来做女人,做你的贤内助。”
“噗嗤”
蔡婳破涕为笑,却道:“那到时我也学你,三妻四妾,让你也整日想着怎样争风吃醋,怎样?”
“不怎样”
“哈哈哈”
两人同时一阵大笑后,蔡婳忽然又沉默下来,良久后才道:“初郎,爹爹去了,这世上可没人给我撑腰了往后可不许因为我年老色衰冷淡于我.”
“这话你都念叨三十年了,我何时冷淡待你了?”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对了,你答应过我另一桩事莫忘了!”
“哪一桩?”
“百年后,我要与你同穴.”
蔡源的去世,拉开大楚开国勋贵离世的序幕。
其后十余年,韩国公陈景彦,柱国将军彭二、蒋怀熊等文武大臣相继去世。
至开国四十一年,楚皇、皇后先后在一个月内薨故。
此时,正值朝廷官员中老交替之时,局面并不算百分百稳固。
幸而有贵妃蔡氏亲自出面稳定老臣,才使得朝廷平稳过渡。
两年后,局势彻底安稳.蔡贵妃联合皇后唐氏,将桐山四家中在四海商行的势力一一清除,从此四家只有监督、分红之权,再无管理之权。
因贵妃先从娘家势力动手,颍川陈、西门、徐家也没甚好说。
做完这些,蔡贵妃才将四海商行交给皇后、几乎手把手教导皇后如何管理四海商行至此,大楚形成了朝廷和皇家两条不同的财政路径。
朝廷财政,主国内税赋。
皇室财政,主海外贸易。
后者再不虞有被朝廷财政架空的一日.
开国四十六年,早年曾被无根道长相面‘非长寿之相’的蔡贵妃已七十有九,反而成了后宫中最长寿之人。
当年夏末,先帝祭日。
皇太妃在皇帝、皇后陪同下,亲往京西皇陵祭拜。
途中,太妃对皇帝抱怨,‘先皇无情,驾崩六年,竟无一回入梦.’
太妃虽不是皇帝生母,但幼年教养,晚年对其更是助益良多,便是指责先帝,皇帝也只得温言劝慰。
皇帝奉太妃如生母无二致。
当晚子时,太妃忽从梦中惊醒,恸哭不止。
皇帝夫妇连夜赶来,相询方得知,六年来,先皇首次入太妃梦.
《楚史.高祖本纪.文烈高皇后篇有载“开国四十六年八月,当谒西陵,是夜,文烈高皇后梦先帝,如平生欢,悲不能寝”
自此日起,太妃水米不进,七日后薨故。
皇帝大悲,追封太妃为文烈高皇后,遵先皇旨意,与高祖皇帝、端慈高皇后赵氏同葬西陵(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