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要债吧,好嘛,拿出一大堆欠条,说他们不是没钱,其他单位欠他们好多。也有人来我们厂子要债,我们没辙啊,只能见样学样。
“僵了,像一台成千上万个零部件组成的机器,一个核心部件转不动,全部瘫痪。
“可是职工们要吃饭要养家呀!”
李建勋说到这里,忧伤扶额。
他虽然不管财务,但升职前的岗位是生产主任,那时候一天多半时间都待在车间,和工人们感情热络,工人们有事也愿意找他。
他到现在都忘不了,腊月二十七那天,结伴来到办公桌找他的那些工人们希冀的眼神。
都是些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或许还有个病痛的家庭状况。
他回去偷来媳妇儿压箱底的钱,分给他们应应急,还关起门来让他们别出去说。
那是他李建勋这辈子最龌龊的一天。
可是,这回应付过去,下回呢?厂子里的其他职工呢?情况越来越糟。
“等于说,是个三角债。”李建昆内心唏嘘,终究还是来了。
雪上加霜。
什么个情况鬼不知道,他倒是晓得。
“对对对,就是三角债!但可不是一个。”
李建勋只觉得这个形容太贴切,长叹口气道,“建昆呐,这问题你也未必能解决,它是一个系统性问题,不是某一家厂子的困难。
“打个比方,但我肯定不会让你这么干,你有钱,就算你拿钱出来替我们厂子填上窟窿,也只是暂时性帮助,商品卖不动,上游僵住,等于我们的货变不出钱,迟早还是会陷入僵局。”
李建勋有些绝望道。
“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等人们手头宽裕点,该消费还是会消费,不过。”
李建昆顿了顿道,“市场经济的大潮已势不可挡,外部的同类型商品会越来越多,你们将面临更大的竞争压力避不可免。哥,作为一个县级工厂,传统性的工厂,你们单位的人属实太多,华电产业园有你们厂子几个那么大,职工还不到你们一半。”
李建勋苦笑道:“厂子里嘴巴太多,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的问题。能怎么办?学那些‘先锋厂’让一半人下岗?大家靠什么过活?”
李建昆也不免一阵头大,真是越讨论问题越多。
积重难返啊!
他摆摆手道:“先这样吧,让我想想。”
这些各种各样的问题,林林总总,李建昆倒是没自大到能全部解决,事实上也不可能圆满解决,历史已经告诉我们,痛苦和牺牲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只是想尽力做点什么,帮帮大哥,在此过程中若也能惠及一些人,那就更好。
————
一辆白色面包车兜风似的驶进清溪甸。
里面坐着五个衣着光鲜的男人,俱是和颜悦色的表情。
正值午后,日头又不错,入村的主干道上,有些村民们在遛弯消食,见到这辆眼生得紧的面包车,自然不免投来视线。
司机是个身材敦实的矮个子黑脸男人,尽量舒展眉眼,看起来倒是不坏,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笑容,放缓车速,向车窗外伸头道:“老乡,打听一下,李建昆家是哪个屋?”
“找建昆的?”
“对嘛,朋友托我捎些东西给他。”
被问话的村民恍然,想起昨天还有人送来一车烟花,建昆嘛,认识的人当然多,哈哈笑道:“你怕是要误了你朋友的事,建昆昨天办喜酒,你今天送东西来?”
“哎呀!这样啊,我真不知道,朋友只让我这两天送过来。”
黑脸汉子一拍大腿,忙道:“老乡赶紧地赶紧地,哪个屋,我这就送过去。对啦,他在家吧?”
“昨天才办喜酒,今天能去哪?”
听说是建昆的事,村民极为热情,仔细给他们指路不算,还自告奋勇要带他们过去。
黑脸汉子谢过再三,婉拒了。
面包车稍稍加速,沿着这条当初修路时、村民们一致同意修到建昆家门前的水泥路,不急不躁地行驶着。
车厢里传出几声奸笑。
“都别嘚瑟,再检查一下枪,说不定得放两响,不然还以为咱们唬人呢。”
“放心吧大哥,妥妥的!”
“那李建昆,包括清溪甸所有人,打死都想不到,咱们会光天化日、大摇大摆进来。”
“还是大哥聪明,咱们现在就算想逃,看那群迷彩服背后的水深,未必逃得掉,说不定在哪个路口被堵住,抓个有份量的人质才是真安全。”
“这个小破县的所有人加一起,都抵不过一个李建昆。”
“嘿嘿,我现在想的是,问他要多少是个数?这家伙可比银行还有钱,他娘的,问题是太多咱们带不动,真吉尔操蛋。”
路旁有人,黑脸大哥咳嗽一声,另四人赶紧收声,再次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黑脸大哥刻意放缓车速,路旁的村民只是看看,没问什么。
行驶过去后,黑脸大哥压低声音道:
“都打起精神,机会只有一次,搞砸可就有大麻烦,一切以抓住李建昆为主,喏,你们看他家,在那个坡上,车应该开不上去,咱们的计划也得调整一下,听清楚了!
“等下车停在坡下面,勇子拎包,跟我一起上去,你们三个坐在车里别动,谁问就是说朋友拜托给李建昆送东西,有人给他送礼,再正常不过。
“在见到李建昆之前,千万别露出一丝马脚!
“嘿嘿,只要李建昆出现,万事大吉!
“管他娘的搞出多大动静都不怕,他的命可比咱们金贵一万倍。”
黑脸大哥舔了舔唇角。
“哪来的车?干啥的?”车窗外传来声音。
“唉老乡,你算是别提,朋友托送个东西,刚才你们村里的人告诉我,李建昆昨天就办了喜酒……”
“哈哈!”
无论见到谁,黑脸大哥都是这个说辞,总能引起一阵大笑。
一路顺顺当当,眼见距离老李家不足二十米。
正在这时,路旁的一间房子后面,突然走出来一个体型格外夸张的家伙。
吱——
黑脸大哥一个地板刹。
这人形野兽似的家伙,好像没看见面包车样,头也不抬地走到路中间。
“卧槽兄弟,多高的个头啊?没听说清溪甸有这么号猛人。”黑脸大哥从车窗探出头,笑呵呵打招呼。
“不是清溪甸人。”
富贵用普通话回应一句后,隔着车窗玻璃扫视着车厢里面,憨笑着问:“干啥的?”
黑脸大哥仍是那番说辞,心头却有些擂鼓,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转念一想却也觉得理所当然,李建昆这种人物,身边怎么可能没保镖?
“哦?送什么东西呀,我跟李建昆挺熟,东西到他手之前我都要先看看。”富贵脸上的笑容愈发憨厚。
黑脸大哥表情阴晴不定,“其实……挺俗的东西。”
“啥?”
“钱。”
“给李建昆送钱?呵呵,哦,红包对吧?”
“对对。”
“掏一个看看。”
“……给你!”
砰!
黑脸大哥向窗外抬手便是一枪。
如炮响,如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