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大夫说,如果送医及时,以老太太的身体底子,肯定能活到冬天,是那两个不孝子,一天天给她拖垮了。
而李慧芳也等着自己尽快死掉给谷向明还债呢。
“姥儿,你好狠心呐,”
翎上抚摸她的脸颊,泣不成声,“我也想让你走的轻松,可我就是舍不得你,我错了,你别怨我。”
她与晓棠趴在李慧芳的病床边,佝偻着,蜷缩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翎上在醒来前,隐隐感到有人在蹭自己的手,她瞬间猛地醒来,看到李慧芳竟然恢复了一点神志,那双昨天还失去焦距的眼睛忽然恢复了几分清明。
“姥儿!”
翎上见她嘴角动了动,立即凑耳去听,听了好半天,才听到她说,“天冷了,多穿点。”
孔翎上忍不住,趴在她身上痛哭,数落老太太做事绝情,埋怨因为她自己在庆城受遍了欺负,说着说着,见李慧芳的眼睛又没了神志,便只剩下流泪。
孟晓棠哭着摇着翎上的身体,“奶奶刚刚说啥!”
翎上没应她。
李慧芳又熬了一天,到了晚上,便彻底没了力气,孔翎上眼睛都不敢扎,盯着她,看着她的心跳停止了,捕捉到了李慧芳生命的最后一刻。
孟长安立即扑上去嚎啕,孟长辉也跪着哭,只有谷向明,仿佛松了一口气。
孔翎上与孟晓棠早哭完了,现在很平静。
楼上的产科,几乎在李慧芳去世的同一时间,痛苦挣扎了两天的安娜,终于生下了一个小女孩。
这也是命运吗?竟然如此凑巧。
谷向明懒得在女孩身上用心,对安娜的丑样也厌倦不已,给孩子取名安安,便没再多看一眼,甚至都没要她跟随自己的姓氏。
孟长安反复询问孔翎上,李慧芳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孔翎上都以沉默应对。
在筹备丧礼的三天,她没再理会除了晓棠外的任何人。
因为老家离得远,他们决定在庆城火化,再回老家安葬,让老太太落叶归根。
孔翎上细心的给李慧芳擦拭身体,为她穿上了很贵的寿衣,这是李慧芳穿过最贵的衣服,
而这寿衣的钱则是从蔡康生那里借来的,姐妹俩早已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
李慧芳的葬礼上,
大家看到孔翎上拿着灵幡出来,谷向明作势要接过,毕竟他算是长子,按照风俗,灵幡总是要男人拿的,
可孔翎上看都没看他一眼,让他有些尴尬,孟长辉立即来了精神,伸手要接过,却也没孔翎上掠过,
他惊讶的看看孟长安,要数落孔翎上没规矩,但孟长安也是无可奈何,不得不装聋作哑,他们毫不怀疑,现在谁要抢来灵幡,孔翎上就会跟谁拼命。
她自己扛着灵幡走在最前,为李慧芳送葬,孟晓棠跟在她的身后,像在做她的依靠。
等待火化的空档,孔翎上就抱着李慧芳的遗像,与孟晓棠对着家属休息室的窗外发呆,看外面已经是秋天了,叶子徐徐落下,孔翎上忽然淡淡笑了下。
“你笑什么?”晓棠不解。
“昨晚梦到她了,梦到与她在树下吃饭,也有这样的叶子落下,她笑着给我糖吃,还给我夹菜,很有精神,穿的也好。我想,她一定是在等我,等我见她最后一面才走的,她走的没遗憾。”
晓棠低头抹泪,跟着点头。
后来的丧宴上,一家人闹得更让人发笑,
杨宁妈妈来参加葬礼,吃席吃到一半,听着孟长安与别人讨论起保险金,打岔问她,自己的工资卡最近怎么找不到了,孟长安几次推诿不回答,杨妈妈发觉了问题,把孟长安拽到角落里质问,问她要卡,孟长安只能坦诚,李慧芳住院的时候,她垫付了一些钱,用杨妈妈的存款。
“你问都没问我一声?你太随便了吧孟长安!”杨妈妈怒不可遏,“你还真把我的钱看成你自己的了是吧!”
她的喊叫声引人注目,孔翎上却始终在发呆,似乎听不到。
孟长安没了面子,与杨妈妈大吵特吵,摔了几个杯子,一起离去,她们嚷嚷着要决裂断绝。
俩个老姐妹走到门口时,遇到了孟长辉与妻子,因为孟晓棠对他们的视若无睹,这俩口子从不能生育的问题探讨到婚姻,围绕是谁花光了那十二万而互相埋怨,吵到最后,准备去离婚。
再看看谷向明,人家早走啦!
他在丧宴上只露了个面,便怕债主讨债,迅速消失,最恶心的是,他还故意透露了安安与安娜母女俩的位置,直言那是自己的亲女儿,把讨债人引到了那弱不禁风的母女俩身上,而这本是谷亚旭与谷向明父子俩早商量好的,当初谷亚旭认下安娜与孩子,也不过为了这日,祸水东引,一家人要拿着保金彻底消失在庆城。
金百禄在李慧芳的葬礼上,一直跟到最后,他没跟翎上说什么,也没力气与她说话,只是沉默的在为她们姐妹俩打点些小事,最后见丧宴已散,本来也没请什么人,便瞧瞧翎上的模样,继而沉默的消失了。
翎上那日抱着吴小姐跳下,让他吓坏了,潜意识要自己远离这样的女人。
他与她之间,犹如初识一般,依然是债主关系,其余缘分渐消。
孟晓棠坐在孔翎上的身边,姐妹俩都没说话,翎上才觉得饿,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在众人离开后,她对着李慧芳的遗像,大吃了一顿,
姐妹俩在天黑时,带着遗像,一路慢悠悠走回了家,晓棠听着翎上一直在轻轻的唱歌:
乌兰巴托的夜,
那么静那么静,连风都听不到,听不到,
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
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连风都听不到,听不到,
飘向天边的云,你慢些走....
晓棠的泪水渐渐挡住了她的视线,不禁跟着哼唱起来,
你慢些走,慢些走啊。
奶奶,下辈子,你要过的轻松些....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
孔翎上与孟晓棠带着李慧芳的骨灰,回到了老家,可老家也无处可住,她们给李慧芳匆匆下葬。
仅仅一星期,她们便告别了最亲的人。
回到庆城,孔翎上白天在饭馆收银,晚上去街边,做起了街头歌手,就这么平静的过了大半年,她在深夜唱歌的视频被粉丝传到了网上,竟然在寒冬腊月,一夕之间,火遍了全网。
很快有音乐公司找到翎上,要与她合作,孔翎上完全想不到自己会有如此际遇,受宠若惊,不敢相信,最开始的时候,每天都要问晓棠一遍,这是真的吗。
孟晓棠被问的烦了,总回她,“出去干活,记得多拿些钱回来,庆城哪里都那么贵,咱们还有那么多的债要还呢。”
李慧芳死后,她们决心担起诈骗的责任来,每天干活,不敢松懈,一点点在还清债务。
孟晓棠考了四次心理咨询师,学习上鬼哭狼嚎,痛不欲生,最后终于一路爬着,拿到了资格证,夹杂在一众二十岁的年轻毕业生里,做起了实习咨询师,身边常有二十来岁的小男孩对她示好,他们对她笑的模样,总让她想起贺嘉礼。
哦对,贺嘉礼没死,病况有好转,整个却瘦弱憔悴,英俊气度也不复往日,那女富婆当然甩了他,毕竟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想到他会活这么久,他总找上晓棠,要叙旧情,孟晓棠从专业角度认为,他心里可能也不健康,有点失恋焦虑症。
仅仅半年,孔翎上的音乐便火爆了全网,有无数人在为她鼓掌喝彩,名气越来越大,走路出门,会被人认出来,已经有人找她要签名。
孟晓棠因此自豪,在没人找她咨询的时候,常常引诱患者家属,“孔翎上,唱《飞鸟》的那个歌手,我姐姐,你们想要签名不?”
《飞鸟》是孔翎上的成名曲,作词者是杨宁,他还在国外,早与洛洛没了联系,跌跌撞撞的独自生活,现在成了孔翎上的御用作词者。
“你为什么不回来呢,我们都能照顾你。”
孔翎上跟他打电话,对歌词的时候,常这么问,不过杨宁的回答总是那个,
“回去了,我就会想起自己过去的样子,在这儿,我是查理,不是杨宁,我可以不会走路,但我会忘记我为什么不会。”
“你在逃避。”
“是,我在逃避。”
我们都要给自己,可以逃避的时刻。
俩人依旧话不投机,还是半句多,除了词曲往来,别的也不会多聊。
春秋轮转,第二年的深秋,
在李慧芳的忌日快到的时候,孔翎上与孟晓棠回了一趟老家,俩人被房主宰了一顿,以双倍价钱,买下了李慧芳的那间老房。
那个当初让孔翎上落荒而逃的大门已经换了。
姐妹俩收拾一新,晚上坐在狭窄的桌子上,吃同一碗馄饨。
“借我钱。”孟晓棠直言开口,“豆豆在学街舞,花销不小。”
“不借,我不能让他变成第二个贺嘉礼。”
“他已经成为第二个贺嘉礼了。”
“什么?”
“舞蹈班的女孩都喜欢他,他对那些女孩,也都很喜欢。”
孔翎上深深叹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学街舞。”
孟晓棠立即调出一段豆豆跳舞的视频,一边吃,一边口吐不清的说,“没办法,他确实遗传了贺嘉礼的基因,听到音乐就会跳,是被老师选中去参赛的好苗子。”
孔翎上了一会,有些惊讶,“还真有样儿。”
“有天赋,我不能让他走弯路。”
孔翎上笑而不语,低头与晓棠抢一个馄饨,成功抢到,满意吞下,烫的嘴巴发疼,
“你到底借不借?红了以后可别给我摆架子呀。”
“欠条先给我。”
“真抠搜,我要曝光你。”孟晓棠作势要打,被孔翎上躲过。
“豆豆看起来真快乐。”
孔翎上由衷的说,打量变了许多,却又熟悉的老房子,心头安逸,“真好,我们现在也跟他一样快乐了。”
孟晓棠擦擦嘴,与孔翎上看向小阳台那点燃的一盏灯,那么炙热,那么明亮,就好像是现在的她们,一样发着光。
孔翎上想起小时候,李慧芳在小阳台给她缝衣服的模样,
她不禁轻轻自语,“天冷了,你也要记得多穿些。”
孟晓棠看看翎上,见她并不是对自己说的,恍然有些明白,微微发愣,眼圈有些红,
她轻轻拍拍翎上的手背,姐妹俩握着彼此的手心,相视一笑,已对彼此诉说万语千言,
轻舟,已过,万重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