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卿,先帝曾任命你为学宫祭酒,如今已近一年,不知你可办妥了?”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是皇帝不愿岑静昭开设学宫,但此言一出,岑静昭只得认下罪状。
“臣初涉政务,未免茫然无措,所幸将勤补拙,终有所得。如今已有眉目,臣已呈上奏疏,学宫的规制、选拔条件等尽在其中。敬请陛下斧正!”
赵总管立即呈上岑静昭前一日呈递上来的奏疏。
皇帝翻开一看,“齐胥学宫?为何取这个名字?有何寓意?”
“回禀陛下,‘齐’乃‘立如齐’,意为恭敬;‘胥’乃‘胥斯原’,意为观察。所谓恭敬,是对上恭敬,学宫直属于陛下,除了陛下,学宫行事无需对任何人负责;所谓观察,是对下观察,对百官、对百姓。如此方能使国家安定。”
岑静昭的一番话让皇帝总是微蹙的眉心稍稍舒展开,至少从名字来看,学宫是为皇帝所用的。
“学宫一事你既有章程,便尽快去办,明年务必要开办起来。”
“臣遵旨!”
李泓商心有不甘,再次谏言:“请陛下三思!学宫即便要办,也不应由一女子担此重任!若有纰漏,贻害无穷啊!”
岑静昭转身看向李泓商,“李尚书此言,想必定然博古通今,不知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李泓商撇嘴,显然不愿交谈,但岑静昭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言:“请问李尚书,为何女子不能做官?甚至不能读书?”
李泓商很想闭口不言,谁知道这卑鄙的小女子又给他设下了什么陷阱,但百官在侧,天子在上,他不回答就是认输。
于是,他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牝鸡司晨,大凶之兆!”
“牝鸡司晨是越权为之,李尚书怕是忘了,我和你一样身着紫袍,我何时越权了?”
“强词夺理!”李泓商“咚”的一声跪地,情词恳切道:“陛下!您看这女子巧言令色,岂是实干之人?”
皇帝记着同岑静昭的约定,想为她辩驳两句,但岑静昭却已经自己抢先接过了话头。
“李尚书说得没错,历朝历代皆是如此,都不许女子读书。男人一边在外论经辩史,一边嘲笑女子不懂。可若女子读书真的无用,李尚书又为何费尽心思为自家女儿搏那才女的名号?”
李泓商家的女儿也曾和岑静昭一起参加过先帝在位时的伴读擢选,只是那位李娘子初试便被送回了家。
大抵李泓商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大办了好几场诗会,只为给女儿表现的机会,最后才女的名声倒是穿出去了,但更多是被当做笑谈,毕竟真正有才学的都已经被选进了宫里。
这件事因此成了李泓商最不愿被提及的糗事,如今却被岑静昭旧事重提,他简直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只是不等他有动作,岑静昭又继续道:“女子不懂,是因为她们从不被允许学习。若女子也能读四书五经明礼通史,读山河志记了解世间风物,读术数工学知晓做功之术,就不至于被男人困在后宅,还要被男人嘲讽无知。”
其实这些道理很浅显,岑静昭也不是第一个想通的女子,但她却是第一个在这种场合上,面对这么多男子说出来的女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脸上一热,似乎的确如此,而他们作为既得利益者,从未思考过这些。如今被点明,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脸上被扇了一巴掌。
短暂的羞愧迅速转变成了气愤,最后是同仇敌忾。
御史大夫汪宪站出来,义正严辞道:“岑娘子如今倒是头头是道,可前不久在笠城,你可并非这般!”
说着,汪宪面向皇帝弓身行礼。
“陛下,听闻岑娘子在笠城,借和谈之名,行为祸百姓之实,妄图用鼠疫制造疫病,简直丧尽天良!这种人怎能为人师?连为官都不配!请陛下明察!”
有了牵头之人,很快便有人附和。
“疫疠流行,白骨不覆。心肠如此歹毒,请陛下治罪!”
“不错!岑家通敌一事尚未分明,谁知她此举是想做什么?其心可诛!”
……
反驳之声不绝于耳,岑肆的手心已经紧张得冒出冷汗,这件事本是子虚乌有,可被正式地提出来,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于她的声名都是巨大的损害。
而且已经牵连到了岑家,眼看着越闹越大,但他看向岑静昭,却发现她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心中更是阵阵憋闷。
“够了!”皇帝被吵得心烦,揉了揉眉心看向岑静昭,“你有什么可说的?”
“臣没什么可说的。”
此言一出,刚被皇帝平息的声浪再次沸腾,掺杂着这些声音,岑静昭转身看向大家,再度发声。
“莫须有的罪名,信则有,不信则无。诸位信与不信,全在诸位,而我做与未做,全在我自己。从前我或许做了,但没做成,今后我也或许会做,说不定,就做成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渐渐变得轻柔,但却不禁让人胆寒。
寻常人的寻常思维,都会极力撇清自己做的恶事,但岑静昭却反其道而行,几乎就是当着满朝文武承认自己操控疫病,罔顾人命。
可她越是这样,反倒让人不敢轻易对付,没有人想与疯子为敌,因为疯子没有路数,更没有底线。
她今日能操控疫病,谁知明日还会操控什么?只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反对的声音渐渐平息,大家自然心有不甘,只是现在谁也不愿意做被岑静昭记住的出头之鸟了。
岑肆的手在官袍上蹭了一把,大步上前拱手行礼。
“启禀陛下,臣教女无方,养成了她骄纵的性子,臣今后定当严加管教。诸位同僚既对岑府有疑,臣愿自削爵位以证岑氏清白!如今南疆战乱不断,臣愿将三年俸禄捐献前线,封地重新划归百姓,以安民心,为陛下分忧!”
此言一出,大殿肃静,只听见依稀的抽气声。
公爵可是除了王爵之外最大的爵位,岑肆竟然轻易便送了出去,若是做戏,也未免太过了。
没人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皇帝也没想到岑静昭提过的事竟这么快便实现了,但他不能立刻答应,否则就好像他早就有所图谋。
“岑公言重,此事容后再议!”
皇帝直接堵住了岑肆的话,此事既是岑静昭和岑肆的共识,那么早一日晚一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其他世家有太大的压力。
岑肆也知道皇帝不会马上同意,只是他到底是岑静昭的父亲,看着她被百官围攻,他终是于心不忍,所以才陡然出言,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殿中再次安静下来,皇帝决断道:“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了,学宫一事便尽快去办。岑卿,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你的言朕已经见识过了,希望你的行不要让朕失望。”
岑静昭拱手,郑重道:“臣定不辱命!”
盛央十一年十一月十五,一身紫袍的岑静昭被史官永远记录在了项国的史册之上,直到百年之后,依然被世人传颂。
1.“立如齐”出自于《礼记曲礼上》,意为“人站着的时候,要向祭拜自己先祖时那样恭敬。”
2.“胥斯原”出自于《诗经大雅》,意为“察看这里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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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作者生日,给大家贡献一个肥章!第三卷终于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卷了,南疆的乱局会结束,昭妹和徐十五也会经历更大的挑战,敬请期待,谢谢大家的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