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梨衣缩在人群身后,远远地看着小海豹从浮冰中探出萌萌的脑袋,神色好奇又寂寥。她对这些从未见过的动物肯定是觉得新奇的,但她又害怕凑上去会吓到那些小生命。
原本舒熠然一直挺好奇源稚生为什么不给绘梨衣安排个宠物,那些小家伙在派遣寂寞上再合适不过,总比让这个女孩一个人像树一样在房间里孤独生长来的要好,但现在他理解了,这是任谁也解决不了的难题。
光从外表上看绘梨衣是个正值青春的女孩,但对于灵敏一些的动物来说她身上散发的气息简直与巨龙无异,如果与她对视,任何生灵都会变得战战兢兢,估计就是在夏天她也不会被蚊子所困扰。
这不由得让舒熠然想起了前两年在国内很火的小说《盗墓笔记》里的小哥,小哥的血能够驱散毒虫和邪物,而绘梨衣要是放血大概能做到万灵辟易的地步,到哪里都如履平地。
但这种强大的血脉同时也是上天对她的诅咒,剧毒的龙血无时无刻不在尝试着将她彻底吞噬,她只能生活在全封闭的医疗空间内,人生从此再与幸福无缘。
继续往前是所谓的互动体验区“马尔代夫群岛”,这里有一个很受游客欢迎的浅池,里面游动着幼体的鳐鱼、魟鱼和点纹斑竹鲨,游客们在将双手消毒后可以按照提示下手摸摸它们的后背和肚皮。绘梨衣看着那些人的手在小鲨鱼的背上摸来摸去,眼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她不敢上前去抚摸,害怕收获一样的失望,绘梨衣怜惜那些小小的生命,但舒熠然其实不那么在乎除了人之外的生灵。
“把手张开。”舒熠然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绘梨衣被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照做,清凉的液体被挤到她的手心中,那是海游馆提供的免洗消毒液。
舒熠然说:“把手洗干净,别光看着,想摸就去摸摸,以后不一定还有机会再来了。没有人来这个海游馆会错过这里的,这是绝大多数人此生唯一的亲手触摸鲨鱼的机会。”
绘梨衣脸上带着失落的表情,却依旧摇了摇头,她不想再吓到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了。舒熠然明白她的想法,倒是和日本的社会传统如出一辙——不要给别人甚至是别的生物添不必要的麻烦。她觉得世界不喜欢她,于是她就让自己尽量地远离这个世界,远离一切可能会被她伤害到的东西。
“还挺乖的,可惜我不是动物保护协会的人,不会在意这些鲨鱼的想法。”
舒熠然淡然地说完,在绘梨衣愕然的目光中,他直接拉过她柔软的手,将消毒液搓成泡沫,仔仔细细地抹过她手上的每一寸肌肤。
女孩的纤手光滑柔嫩,但舒熠然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几下搓洗完后就这样抓着她的右手,伸向冰凉的水池,直到女孩的指尖触摸到了点纹鲨的背鳍,那条小生物的动作一下子就停滞了下来,像是被刀架住了脖子。
“命不长的人,就对自己好一点吧,来了就好好玩,别留下遗憾。”舒熠然就这样很平静而残酷地说出了这句话,他懒得去编什么理由了,反正绘梨衣自己也清楚她的身体状况。
绘梨衣闻言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舒熠然收回自己的手,绘梨衣倚靠在水池旁蜻蜓点水般抚摸着过往的鲨鱼和鳐鱼,显然也是接受了舒熠然的说辞。这些小鱼的灵性比白海豚差远了,总是在绘梨衣的手触碰上去的时候才会有片刻的僵直。
有个戴眼镜的男人对着舒熠然微微举了个躬:“不好意思,我可以为两位拍一张照吗?我是个业余摄影师,觉得这一幕的构图真的非常漂亮。”
“可以,需要做什么动作吗?”舒熠然没有拒绝,来日本这一趟确实基本上治好了他不善与陌生人交流的症状。留张照片也挺好的,就当是纪念这一次胆大妄为的出行。
“这位小姐保持这个姿势就可以,至于先生你的话,一手撑在水池边,一手搭在这位小姐的肩膀上可以吗?”男人拿着索尼的摄像机,殷切的表情看上去竟然有点可靠。
舒熠然按他的话摆好了姿势,露出了平日里的淡淡微笑,绘梨衣的注意力还全部放在指尖的小鱼们身上,根本不在意身旁的人都在做些什么。
随着清脆的快门声音响起,男人比出了一个大拇指:“非常漂亮!请留下您的地址,我会将洗好的照片给您邮寄过去。”
“邮寄就免了,等两天将电子版发我邮箱里吧。”舒熠然报出了自己的邮箱号,男人掏出随身的笔记本认真写下。
舒熠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同意摄影师的要求,或许只是想给这趟旅程留下哪怕再浅的一点痕迹。
也许就在不远的未来,身边的这个被世界所厌弃的孩子也将如积雪般消融不见,那至少也能留下一缕她曾经来过的影子。被所有人都遗忘的死亡,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深的悲哀,就像从来都没有来到这个世界过。
冥冥中有熟悉的笑声响起,介乎嘲讽与自嘲之间,那个以天使为名的女孩彷佛用尽了一切的力量,将难以描述的情绪融合在了这虚无的大笑中,无比漫长的时光像是酒一样在笑声中发酵,糅合着倾世的孤独和悲观,几乎让人的心湖都覆盖上浅浅的寒霜。
“或许是不知梦的缘故,流离之人追逐幻影。”笑声结束后舒熠然听见这样的诗句,他转头看向四周,赫莱尔的身影并没有出现。但他知道这就是赫莱尔念出的诗句,透着漫长而凉薄的嘲讽。
舒熠然觉得这句诗确实很好,在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是追逐幻影的可怜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