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没欺负宫。”
夏美得像是晚春的一株繁樱,年纪尚小却已经流露出了令人惊艳的妩媚,眼角的纯白分外动人:“明明是他先欺负我的。”
宫坐在地上啜泣,委屈说道:“你不要靠近我养的那些花,我好不容易把它们养活,你这个扫把星一来他们就死了。”
夏瞪大美眸,眸底深处浮现出一抹深红:“我是扫把星你是什么?等你身上变得越来越臭,再也没有人陪你玩了。”
“哎,小孩子真无聊。”
稍微年长的男孩转过身,望向一遍正在吃巧克力棒的胖子,没忍住吐槽道:“姐姐说过让你看着他们点,你怎么就光顾着吃呢?”
小胖子嘴巴塞得鼓鼓的,嘟囔道:“我只听博士的!”
男人走过来无奈说道:“你们都安静一点,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互相伤害。你们这样胡闹,对得起你们的姐姐么?”
姐姐瞥了他们四个一眼,默默地把头扭开。
妹妹则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们,表情依旧漠然。
“交给我来吧,博士。”
年轻的女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怀里抱着新鲜的水果和蔬菜:“来来来孩子们,过来补充一下维生素。在这片寒冷的土地里,这些可是最珍贵的食材了。待会儿排好队不要抢,也不许打闹。”
孩子们似乎都很喜欢吃水果和蔬菜,乖乖过来排队了。
只有姐姐牵着妹妹走在最后,嘴里说着悄悄话。
“安教授。”
博士和蔼笑道:“鹿教授的转基因技术又有突破了么?”
“嗯啊,还是对亏了您儿子的帮助。”
安教授温婉地笑着回应道:“委实说,虽然您的儿子从小患病没有接触过外界,但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类。”
博士耸了耸肩:“上帝把他的所有门都关上了,总要给他开一扇窗的,否则就太不公平了。说起来我也没想到,他居然对学术这么感兴趣。他有诸多心理问题……抑郁症,焦虑症,强迫症,自闭症等等,还有复合型的人格障碍。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没有任何办法跟他相处。我也是没想到,你们俩竟然能够跟他成为朋友。”
安教授笑了笑回答道:“那是因为您平时工作太忙,没有时间跟他相处吧?其实最初我们也很难跟他沟通,但我们有耐心。或许等您有时间以后,也可以尝试一下修复你们的父子关系。”
她强调道:“最关键的是耐心,我们的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博士苦笑道:“很遗憾,我最缺的就是耐心。”
安教授环视着花园:“那这一切是什么?”
博士沉默了一秒:“是妥协。”
安教授一愣:“妥协?”
博士笑了笑:“总之,你以后会明白的。”
安教授凝视着他的眼睛:“博士,你最近好像有点奇怪。”
博士叹了口气:“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吧?欧洛拉的现金流出了些问题,但我们又根本回不去。这里的实验,最多还能支持一年的时间。一年,我们要探寻生命的终极秘密,这太难了。”
安教授安慰道:“没关系,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我们过去所做的每一件事,听起来都是天方夜谭,但我们都做到了。”
博士沉默了一秒:“这一次终归是不同的,我们面对的是世界的终极选择。全人类的命运握在我们的手里,而我们孤立无援。那些人根本就不信任我们,一旦这里的研究被发现的话……”
安教授笑了笑:“我们还有孩子们。”
博士一愣:“你们不是说过,反对把孩子当成武器。”
安教授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说过孩子们是武器,他们是我们的同伴,是家人。家人互相保护,有什么问题么?我只是不想他们受到伤害,为了他们的安全……我可以牺牲一切。”
博士提醒道:“你们的儿子还在家里等你们呢。”
安教授轻声说道:“如果无法阻止启示录病毒,那么他所在的世界也会灰飞烟灭。而孩子们是阻止这一切的关键……我保护孩子们,就是在保护他。我相信,他会理解我们的。”
博士重新振作起来,笑道:“好啦,我们还没有走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当初成立欧洛拉的时候,我已经想过有这么一天了。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有储备的计划,到时候我可以……”
就在这个时候,花园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一个满脸着急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带着一股诡异表情说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避风港突然发出了警报,有人离开了这里!”
安教授微微蹙眉:“老鹿,你是糊涂了?这里就我们三个啊。”
博士面色微变,忽然说道:“不,还有一个人……”
避风港内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冰川震动,雪崩落下。
鹿不二的脑海里也是一片轰鸣,眼瞳剧烈颤动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
莲华看到他的表情,吃了一惊。
因为鹿不二从来没有流露出这么诡异的表情。
荒诞,震惊,怪异,惊恐。
“我看到了,至上先祖所在的时代。”
漫长的沉默里,鹿不二用了很长时间才压下了心中的惊惧,他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回忆着之前在圣言里看到的记忆,一字一顿说道:“至上先祖所在的时代,大概跟二十一世纪没有什么区别。而我在他所在的地方,看到了我爸妈!当然,还有……”
剧烈的头痛涌上脑海,他直接趴在桌子上昏迷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莲华尝试推了推但没能唤醒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我也不知道。”
殷霾教授喃喃说道:“可能是他的cpu烧了。”
·
·
红海沿岸,古赛尔。
萧条破败的街道上隐约有热风席卷,一片令人骇然的寂静里隐约回荡着一阵脚步声,风化的石块被轻轻碾碎,清脆作响。
“他来了。”
黑袍人站在破碎的窗边,嘶哑说道:“要出手吗?”
“不,主的命令只是要我们坚守。只要我们不死绝,神布置的炼金矩阵就不会崩溃,他就永远无法靠近真正的陨龙之地。这个人类很特殊,我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有人在他的耳畔窃窃私语。
“这个人的存在,不知道为什么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有种无法言语的恐惧。就好像,我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一样,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可我分明记得他,就连他哼的歌都如此耳熟。”又有人发出嘶哑的呢喃声,那种声音就像是垂死之人的呻吟。
“如果是破茧者的话,你耳熟也会很正常吧?”
“你们还能记得当年的事情么?”
“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能记下的都是最深沉的恐惧。”
“所以那个男人,才需要警惕啊。”
那个黑袍人听到长街上愈发靠近的脚步声,低声说道:“放心吧,我知道你们的恐惧。但是这一次,主让我带来了那个家伙。如有必要,我们会解除他的封印。那个男人再强,也要埋葬在这里。”
幽魂们窃窃私语,发出了嘶哑的笑声。
“前提是,他能够找到我们。”
“整座城市都被施加了隐秘之血的作用,这是对他设下的牢笼。”
“就像是圣山里的那些年一样。”
寂静里,这栋大楼的墙壁忽然颤动起来,就好像有人在外轻轻叩击着墙面,频率就如同敲击钢琴般优雅,像是礼貌的访问。
但没想到仅仅是一瞬间过去,那种叩击的频率却突然加速,最初的清脆声响在一秒钟内叠加了无数次迸出山呼海啸的气势,墙面在剧烈的颤动中抖落浮灰,混凝土开裂坍塌,石砖破碎。
砰!
那个黑袍人的脑袋被按住,砸在了墙面上,当场爆炸。
血花炸裂开来,鲜血弥漫如雾。
“找不到你,谁给你的勇气?”
一袭长风衣的梅丹佐撑着伞站在弥漫的血雾里,抬起的右手里凝聚着炙热的太阳光,光辉如剑般刺破空气,照破黑暗。
剑光所指,恰恰是那些幽魂们聚集的方向。
无尽的光明吞没了那些幽魂的,在场的无疑都是腐败序列转化的人间体,但在此刻却像是风中的砂砾般消融瓦解,甚至发不出任何尖叫。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能够困住我的牢笼,如果不是我自愿入瓮的话,哪怕是圣山也不可能困得住我。”
梅丹佐就像是跟人斗气的孩子一样,从容地甩了甩冒着烟的右手指尖,嗅着空气中的味道:“隐秘之血?这算得了什么呢。”
黑暗里响起了隐约的呢喃声。
那是一位幽魂化以后的人间体残留的最后的意志。
“梅丹佐……”
祂嘶哑的呢喃。
“喔,现在我似乎搞清楚了一些事,我以前应该见过你对么?”
梅丹佐微微一笑:“抱歉,但我可不记得你这种小喽啰。”
他转身走下了楼,站在了空旷寂静的长街上。
啪。
一个清脆的响指。
无数道光辉之剑悬浮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炙热的太阳光如暴雨般坠落下来,席卷了废墟的每一处角落,黑暗里的幽魂便无所遁形,纷纷像是沸腾的水蒸气一样蒸发,消散在了焚风中。
“真没意思,不如还是你出来跟我打吧,老朋友。”
梅丹佐的头顶悬浮着光辉之剑构筑而成的太阳光轮,眼瞳仿佛燃烧着烈日,他的黑色长风衣在风中鼓动,宛若战旗。
“宫禹……不对,我应该叫你宫承,这才是最初的名字。你知道的,你分裂出来的这些喽啰,不可能是我的对手。其实我也不理解,你当年为什么要吃掉他们呢?这些废物对你而言,意义很重大么?”
他在空旷的城市里行走,看着那些被太阳光蒸发的黑烟,淡淡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的确是个念旧的人。最初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喜欢喊我老朋友。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们的确是非常非常老的朋友了。就连你最初的名字,我也想起来了。”
可惜无人回应。
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腐败序列。
但那些人间体对梅丹佐而言,就宛若蝼蚁。
到了他这种生命层次,只有荒神才配得上跟他一战。
也只有天神本体,才有可能战胜他。
但奇怪的是,腐败死神似乎没有在这座废墟里安排荒神迎战。
而祂的本体在尼罗河西岸的帝王谷,不可能来到东边的红海。
这让梅丹佐很好奇,他的那个老朋友用什么来阻止他。
梅丹佐撑着伞踩在废墟中,这里没有高楼大厦的残骸,有的只是低矮破碎的建筑,古赛尔在五百年前只是一个能产出铁矿的小城市而已,倒是红海沿岸的风光依然迷人,能看到松软的沙滩,波光粼粼的海。
他拥有世界上最接近光的速度,想要走遍这座城市只需要一瞬间,但这里的时空似乎发生了重叠,不把潜藏的所有腐败序列清除出去的话,无论用其他任何方法也不可能看到真正的陨龙之地。
但他的无差别扫荡已经结束了。
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活着的腐败序列了。
一万六千位人间体,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全灭。
梅丹佐已经在这座城市里穿行了五分钟。
也几乎以光一般的速度走遍了每一处可能存在敌人的角落。
他没有看到敌人。
时空的重叠也没有消除。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荒废已久的度假村。
梅丹佐顿住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理论上已经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那个人坐在沙滩里,赤裸着肌肉分明的上半身,只穿了一条蓝色的沙滩裤,还有夹脚趾的软木拖鞋,看起来就像是来度假的旅客。
风来吹动他的白发,看起来仿佛久经沧桑。
一个天蓝色的帐篷支在沙滩上,里面是一套便携式的桌椅,旁边放着他的行李箱,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
仿佛本该如此。
“真是见了鬼了啊。”
梅丹佐轻声说道。
“这个扯淡的世界,的确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看我这打扮是不是很眼熟?这还是当年你去埃及的时候,穿的那一套。我知道要来埃及的时候,特意去选的这一套衣服。”白发的男人喝着咖啡,轻声说道。
他没有回头,但那个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却回荡在寂静里。
耳熟。
太耳熟了。
梅丹佐沉默了一秒,虽然事实摆在眼前,但他还是不愿意承认:“像你这么死正经的人,似乎不适合这么浮夸的打扮。”
“死正经,这个词用的好。”
白发男人回答道:“毕竟是死了一次的人,的确该有所改变。”
梅丹佐觉得这个世界还是过于荒唐了,忍不住笑出声了:“本来我还以为,被逼到绝路上的宫禹,会亲自过来跟我一战。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来到这里的人会是你……有时候我觉得,死了的你比较安详。”
白发男人背对着他,给他也倒了一杯咖啡,放在了桌子上:“以你的头脑,我不相信你猜不到。毕竟当初我的死在北极,准确的说是死在生命之树的本体面前。过来喝一杯吧,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他顿了顿:“时隔多年,我也必须要承认,当年的你是对的。神圣君主背负的诅咒,的确不是一般人能解决的,至少不是我。我处心积虑谋划了大半辈子,也没能摆脱这诅咒,反而给别人做了嫁衣。一个至高的神位,需要四个祭品。我是第三个,你是第四个。宫禹和楚世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很早就知道这件事。”
梅丹佐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
“宫禹选择了你,楚世卿选择了我。”
白发男人转过头来:“事到如今,我们没法回头了。”
这一刻,梅丹佐看到了那张脸。
似曾相识的脸。
只是那双眼睛已经跟昔日有所不同,燃烧着炙热的太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