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跃下了云海。
离地面越来越近,他化为鹏,往西飞去。
鹏鸟一程万里,身下山海掠过,他看到了元庆,千年没回来,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间。
鹏鸟飞了会,回旋,拐了个弯,落地,化为人形。
眼前是一座五进府邸,如今是方姓的人家居住。
这曾是他的第一个家,那时他还小,有父母作伴,一家人也欢乐融洽。
看了一会,他转身走了,岁月变迁,这里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顺着记忆中的石道往前走,他去了小时候去过的店铺、街巷、上学的学堂,他停下,养父母曾在这儿接送他上下学,风雨无阻,从未间断,除了那一天。
他静静地站着,身形淡去,化为虚无。
他往东,顺着当初的道从益州去了宜州,当初的他被人追杀,四处流浪,成了乞丐。
在一巷子前停住,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在雪夜中发烧昏迷的小乞丐,看到了那只狸猫,她喂他喝药、给他盖被子、送他鱼干,邀他同行。
坐在县城的牛车上,他抱着那只狸猫,雪在下,天冷,可怀中是温暖的,贴着他的胸膛,暖着他的心脏,令他留恋。
当知道她是妖怪时,他十分惶恐,可他无处可去,她说跟着她走,他便走了。
狸猫说她两百岁了,出自妖域,来红尘历练,她说与他有缘,要收他做徒弟,教他武功,让他成为盖世英雄。
那狸猫忽悠人一套一套的,他当时便信了,拜她为师,和她一起前往中州,他们一起计划路程,一起卖药材,她教他包馄饨、陪他练武、玩耍,堆雪人,送他礼物,一次次救他于危险之中。
她在尽责尽职的做个师父。
可她也闹腾,摸她头会生气,逗她会打人,爪子挥出影儿却一点也不疼,早上醒不来,怎么喊都不行,翻个身继续睡,他只好抱着狸猫走,饿了要吃的渴了要喝的,闷了要陪她玩,说好陪他练字的,可是自己却睡着了。
他有时都分不清谁才是师父。
来到中州,一片荒芜,凡人们在点香烛、撒纸钱,祭拜祖先,他们念叨着今来年收成、婚丧嫁娶。
祭拜完毕,他们走了,几个小孩嬉闹,被大人敲了几下脑瓜才安静下来,不能扰了祖先清净。
那坟墓上的亡魂朝离开的凡人大喊。
“你们的愿望我听到了,祝你们好运,兴旺发达、子孙永继……孩子我也祝你年年有糖吃!”
喊完他飘走了,慢吞吞如龟速般。
杨琰溪没有理睬,他一脚踏入,寻找记忆中的中州,拍卖场、小院落、客栈,他们在这儿分别,狸猫抛下了他独自上路,因为他弱小,不肯带他了,把他丢给了别人。
他看了会,转身往前走,见前方有座破烂的草棚,他走了进去,进门便见一老头坐在阴暗处望着门口出神。
“你为何还不入轮回?”
他声音低沉清冷,与阴风有些相似,接着又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老人问:“你师父回来了吗?”
他沉默半响,道:“我不再是她的徒弟。”
“我在这等她吧。”
老人接着又道:“魂快散了,帮我凝实一下吧。”
杨琰溪没有说话,抬手一点,老人的魂魄渐渐变深,修缮了下这漏风漏雨的房子,留下些东西便转身离去。
前方的路没有狸猫同行,他变换成了狸猫,在这段路上走过。
京都因为修士的介入向外延伸,如巨虎俯卧,巍峨雄壮。
他去了如意楼、王府、进了皇宫、他以前的居所还保留着,屋内布局也未曾动过。
父皇说这永远是他的家,他可随时回来。
他要他护司徒皇室的国。
杨琰溪望着这房间内的一切,往事上涌,即便身处险境她也让傀儡陪着他,她问他去哪儿了,学了什么,在想什么,问他有什么想要的,跟他说外面的事,带他出去玩,御剑京都上空,看下方的万家灯火,千里江山。
他问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她说第一次做师父没经验,哪里做得不好可以提出来,她看着改。
出了房门,杨琰溪没有朝门走去,而是绕后来到厨房,里面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老鼠声,他把手贴门上一推,随着“吱”的一声,门开了,那老鼠声也跟着消失。
他走了进去,绕过灶台,角落里,一个邋遢的七八岁小男孩缩着身子抬头。眼神怯怯地看着他,怀中抱着个馊馒头。
“你在这做什么?”
对方冰冷的脸庞和声音令小男孩身子一颤,他慌张地跪了下来,怀中的馒头滚落地上,头贴着地焦急喊道:“老祖宗,我不是故意要来这的,我没有动这里的东西……”
“你认得我?”
“宫里人都认得。”
“出去。”
“是。”
小男孩站起身,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刚跑几步便听到身后那人淡淡道:“回来。”
他心猛地一震,惶恐转身,仰头对上了那人淡漠无情的眼神。
“你的东西。”
小男孩往地上瞧,看到了那个还没吃完的馒头,赶忙跑过去捡起,不敢停留,刷的跑了出去。
杨琰溪扫了眼四周,出了厨房,关上宫殿大门,朝西边的宫道走去,迎面走来几个宫女,她们见到前方的人一愣,随即纷纷跪地请安。
他没有理睬,继续往前走着,宫女太监跪了一路。
“七十二代孙司徒丰拜见老祖宗!”
“七十二代孙司徒盛拜见老祖宗!”
杨琰溪瞧了两个皇子一眼,走了过去,往左拐个弯继续走,遇到几个妃子、皇子皇女,无一不俯首行礼。
他一路走来,步伐不急不缓,越来越多的人朝他这赶来,最终一道明黄身影在尽头拐角出现,杨琰溪停住脚步,看着他急步过来,满头大汗却大气不敢喘地跪在面前。
“七十一代孙司徒铭拜见老祖宗!”
“起来吧。”
皇帝起身,低头行礼,“铭未能及时迎接老祖宗,望老祖宗恕罪!”
杨琰溪没有搭话,而是淡淡道:“有孩子进了重华宫。”
皇帝身子一软踉跄跪地,祖传这老祖宗是出了名的冷漠无情,司徒皇室还得靠他护着,绝对不能惹,“是铭管束不严,扰了老祖宗清净,请老祖宗降罪!”
“他吃着馊馒头。”
皇帝一愣又瞬间反应过来,“皇子膳食皆由御膳房管辖,铭只顾着公务未曾注意才导致此事发生,铭心中有愧。”
跪着的皇后赶忙起身来到杨琰溪面前跪下,喊了声老祖宗,“皇子皇女们的衣食是妾身负责,如今出了此事是妾身失职,妾身必定会严查,给皇子皇女们应有的待遇,绝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
“嗯。”
听到嗯了一声后再无动静,皇帝轻轻地喊了一声,微微抬头瞥了眼,原地已不见了老祖宗的身影,过了会他长呼口气,瘫倒在地,衣服早已湿透。
杨琰溪抬脚一跨,周围景象迅速变换,他到了横断山脉上空,森林郁郁葱葱,这里有灵兽栖息,不少低阶修士在这儿历练。
再跨一步,他来到当初修行的地方,将掩月图往上一抛,他进了图中,里面的景象依旧,房屋、灵泉、试练塔,还是当初的模样,灵田上有几只傀儡在打理,种的灵植已有千年,他一直没拔过。
出了掩月图,他去到极北之地,天一道设了护山大阵,杨琰溪拿出破阵锥一划便走了进去,没有刻意隐藏身形气息,不一会,一个黄衫女子便瞬移到面前。
“大师兄!”
杨琰溪没有应,袁悠蕗也不管,左右扫了扫,问道:“师父呢?”
“三界交界之地。”
袁悠蕗想起三界大战上那个霸气逼人的女子,小心道:“师父她——还是原来那个师父吗?”
“你想去找她便去吧。”
“嗯。”
袁悠蕗应了声,师父还是原来的师父,这里待腻了,去师父那住住。
他拿出两枚戒指,“一枚给她,另一枚给宗门,想要什么就自己拿。”
袁悠蕗抽了抽嘴角,你俩没手吗?还是接过那储物戒,“大师兄你来找白玉吗?他在沧海之渊。”
“我不找他,来这看看。”
袁悠蕗点点头,看着他远去,叹了口气,处了千年都没有处成好兄弟,大师兄这性子她是真服了,唉,收拾东西,搬家。
杨琰溪踏入宗门后山,坐了几天,起身离开。
立于高空,不知去往何处,他便随意选了个方向,化鸟,飞去。
五百年,他穿过森林,走过城池,入过秘境,当过妖兽,与人同行又离别,沾过人妖魔血,护过一方安宁……
有人想要追随,有人想要他留下,有人想拜他为师,有人想结伴同行……
他出了西域,去了南域,到过东域,穿越北域,入了魔界。
魔界做事随心一言不合就开打,他从边界一路打到魔都,和魔皇干过架,和魔帝瞪过眼。
魔帝脸色扭曲,他最讨厌背后有妖的人,直接一挥手将人甩出魔界,拉入魔界黑名单。
人魔边界冲突不断,于是杨琰溪开了个擂台,看人魔单挑,叫嚣,无聊之际挖了个大水坑,养鱼、钓鱼。
又建了个坊市,抓了几个拍卖师开起了拍卖会,把这些年在人妖魔三界收集的天材地宝进行拍卖,从一阶到九阶的材料都有,闹事者直接干掉,坊市便成了人魔边界最讲和气的地方。
拍卖会来过低阶修士,也来过合体大乘,来过人魔,也来过妖。
“啪!”某妖拍桌,咬牙切齿。
“混账东西!他竟然拿师父最爱吃的银尾腹灵鱼拍卖,还是七阶的!”
她自从当了这三界至尊后,一去捕猎,还没动手猎物就直接贴到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放过,顺便哭诉一下种族生活艰难,详细讲述了维护物种多样性的重要意义,呼吁人妖魔保护濒危物种,禁止捕杀……
她特么气笑了,这鱼水里多得是,捕都捕不完,可鱼竟说了羊群效应,她是大名人,她一捕其他修士也跟风,久而久之它们种族数量减少,陷入灭绝危机……
最后它道,放了它一个,就是救了一个种族!
说实话,她那时真不想吃它了,不是因为它的话,而是它鼻涕糊面,下不去口。
于是她想吃什么还得隐藏身份偷偷吃,不过一捕这种鱼便会遇到这种情况,系统的鱼冰镇味,不如新鲜的好吃。
“就是!大师兄太不像话了。”袁悠蕗同仇敌忾。
“拍,必须给我拍下来!”
“好的!大王。”
拍卖价达到三百万灵石,一枝花财大气粗目光如炬,大喝一声,它的声音响彻拍卖场,“三百零一万灵石!”
拍卖场安静了一秒,紧接着有位魔大哥跳了出来,“就加一万你喊那么大声干啥?有病!”
有魔跟着应和,“就是!别人都是十万十万的加,我还以为有人加了一百万呢!”
一枝花也怼回去,“加一万咋地了?老子就爱吼,有本事你来咬我啊!”
“有本事报上名来!咱们单挑!”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妖域石猴妖皇!”
“老子还蛟龙妖皇呢!妖皇有你这个损样?”
人参攻击!一枝花忍不了,吼道:“老子就这样!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你来啊!”
“够了,”拍卖场主发话,“别吵了。”
“切!”一枝花不客气地切了声,语气霸道:“有本事你们来打我!一起上啊!”
寂静了瞬,又响起了拍卖场主那清冷带寒的声音。
“管好它。”
“抱歉,它嘴比较欠,可能是被我惯坏了,是我的错没有好好教它,不过它怎样都是我的手下,它做的事、说的话,我负责。”
张杉笑了笑,“明日擂台,单挑群殴皆可,输了我放了你们,赢了,你们想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场面又寂静了瞬,女子的语气平无波澜,说的话却十分狂妄,但无人敢质疑。
最终张杉花了三百零一万拍下灵鱼,不过她在场中明确说了,拍卖场应杜绝以势压人的行为,可还是没人竞拍,唉,此路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