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容看向父兄,二人担忧地望了她一眼,退出殿外,待人都走了,皇帝让赵叔文好好休息,带着明容从后门出去,行至院子里。
“朕今日,要听一句实话。”
“明容对圣人从未有过欺瞒。”
皇帝摆摆手:“私下里,还是叫我皇表叔好了。”
明容低着头,她如今不是小时候,很难再毫无顾虑地与皇帝相处了。
“包括苏元禾在内,你在长安,是不是培养了自己的人?”
“这……”明容呼吸一滞,看向皇帝,大脑飞速运转,要怎么答话。
“文臣武将多有自己的家臣门客,你是县主,有一两个幕僚也无妨,不必惊慌。”
明容怕皇帝把她想成那种养了一群入幕之宾的人,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收留了些苦命女子,她们自己机敏聪慧,帮我做些事罢了。”
不过皇帝好像并没有在意,转而道:“倘若,朕是说倘若,有朝一日朕与太子相继出事,你可会用你的所有势力,护住朕的两个女儿?”
“……明容愿尽绵薄之力。”
“怀玉与你一同长大,怀珏视你如亲姐姐,唯有你,朕愿意托付她二人。”
“即便南境生兵祸,如今皇表叔也早有准备,哪里就至于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大梁有无数忠臣良将护佑,泱泱大国岂会为蝼蚁之辈倾覆。”
明容不喜欢他这样自顾自伤春悲秋,不是因为听着丧气,而是徐家世代忠勇,除非她父兄皆战死,否则皇家绝不会有那么一天。武将家的人,听不得这样的话。
“还未到那个时候,皇表叔何必想着退路,先灭自己的威风?”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皇帝一愣,摸着胡子笑起来。
“哪怕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带着怀玉和怀珏一起去峪伦部,到时候,我们在西北东山再起,打回来还是大梁江山。”
“果然有你父亲当年的风姿!”
皇帝抚掌而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明容一眼。
“可惜我老赵家没这个福气,能聘你为宗妇,都是赵叔元那小子不争气。”
“皇表叔就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能为皇表叔和大梁分忧,这便是明容的福气,您大人有大量,就把这福气让给我。”
明容一边心慌,一边有些尴尬,一时没忍住抓耳挠腮,今日奥古孜不在,赵叔元能把她盯出个窟窿。
“好,难得你面皮薄,朕不说了。”
皇帝抬头,望着头顶一片巨大的树冠,忽然感叹了一声。
“这秋日真是说来就来,明明天气还热得很。”
“只是碰上秋老虎了,再说了,哪有一到立秋就突然冷下来的道理。”
“说的在理,可惜每到秋日,朕便容易觉得自己又老了一岁。到了春日,便觉得又好些。”
“秋日肃杀,到了春天,皇表叔又意气风发。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时更替,阴阳轮转,万物皆是如此,皇表叔明明春秋鼎盛,何故说这样的话。”
明容仰着脸,小脸板着看向皇帝,逗得他发笑。
“你说话素来比怀玉中听,跟你多聊聊,朕心情也好了,怀玉这姑娘心直口快的,读的书又不如你多,常常没几句就把朕气得够呛。”
“我阿娘还老嫌弃我说话不过脑子呢。”
明容背着手,踢了踢脚底下的石子。
“她下次再嫌弃你,我让你皇婶婶去好好说说她。”
“皇表叔可别食言了。”
“君无戏言。”
待明容出了东宫,徐照朴和徐光舟连忙跑上来,拉着她问皇帝说了些什么,明容示意他们二人先上马,路上慢慢说。
走在官道上,明容把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俩,父子二人同时长舒了口气,随即又眉头紧锁。
“怎么了?”明容不解道。
“圣人今日忧心忡忡,恐怕与南境非打不可了。”徐光舟沉声道。
“以铁骑兵的武力,难道打不下区区一个闽王?圣人如何会输给藩王?”
明容不明白,皇帝向来注意控制藩王的势力,有无可分庭抗礼的节度使,真要打起来,不是也似上一次兵变一般。只是这闽王的阴私手段,确实令人防不胜防,弄得人心烦意乱的。
“非也。”
徐照朴摇摇头,眉心拧出一条线。
“铁骑兵善于平原作战,在西北与游牧部落和小国作战如入无人之境,但南方多丛林河网,不好施展,若闽王存心作乱,不知江南道和岭南道的水军,还剩多少能够听命于朝廷。”
“且长安府衙的捉钱人多使人去南方做生意,若是打起来了,还要牵连京畿。”徐光舟补充道。
“之前圣人重伤时,太子殿下已着人点检长安所有府衙的收支情况,提前节流,并让在南方做生意的人尽快返回,不过散出去的人,又不是官员,不住驿站,哪里那么容易找到的。”
“如今长安接连出事,只怕大梁百姓人心惶惶,信心不足。”
明容思忖一番,抬头道:“我一会儿想去街上转转。”
回到侯府,明容换了一身便装,带着月怜去往宣明酒肆,她这次没有去包厢,而是坐在了楼下大堂里,要了几碟子菜另一壶酸奶。
大堂里有三娘请来表演助兴的,有杂耍也有胡姬跳舞,食客们看的津津有味。
“诶,你听说没,晋王府那儿附近如今都没人敢去,去了可是要杀头呢!”
“哪儿这么离谱,我今日听送菜的王婆子说,那里的官兵都撤了,兴许没什么事。”
隔壁桌的两个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聊天,两人声音不小,旁边几桌的人看过来,也有人端着酒碗,换了个方向坐,也加入他们的谈话。
“所以,那晋王到底有没有害太子,要我说,这可是谋反!”
“我是不明白,这太平日子不好过吗,非得整这些事情,皇家的人争来争去,到时候苦得还是咱们。”
“当今圣上治理有方,真不知那些作乱的人怎么想的。”
“你瞧。”
一个男子忽然抬手指了指明容这桌,明容以为他认得自己,低下头,月怜已将手伸向腰间的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