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走后,南芳问薇:“要不要喝点酒。”
酒吗?
薇吞了口水,完全不能拒绝。
像是被投掷了一颗蓝色的忧郁炸弹,薇醉了,说起小时候的事:“我没有家乡,但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总是下着昏暗而绵长的雪。”
南芳躺在沙发的另一头,看着屋顶的吊灯在风中摇来摇去,心头涌现出另一片寂静的寒浪,缓缓说道:“我也没有,我从小就期待能住在一个明亮、热度的国度。”
“我以为你在这里长大。”薇随口问道。
“是李骏佑告诉你的吗?”南芳笑着问。
“不。”薇否认这一点,十分尴尬,有些艰难地道出一个事实:“我们,没有谈论过你,确切地说,在那次琴行见面之前,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南芳惊坐起:“他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我?他,在跟你骗婚吗?”
薇摇头否认:“不是吧,但我确实也没有刻意去问过,在那之前,是我一心想要摆脱过去,才跟他在一起的。”
南芳凝眉,却笑了,既笑她人,也笑自己。多年以前,自己似乎也做过同样的选择:“好吧,过去就只是过去,可怜的李骏佑。”
薇补充说:“但我选择他,是基于爱。”
南芳点头:“我知道。”
薇记得卡森的日记,他说和她的爱本不应该开始,那个时候他本应明白,她还是少女时期,就那样倾颓哀艳,一直生活在绝望中的少女,有如悬崖边泣露的玫瑰,她是他爱过最深的女人,那是他人生第一次那样投入地去爱一个人,最后却也只能失去她。
这段时间的相处,薇觉得,也许对南芳而言,婚姻关系和所谓爱情大概早就是完全分离互不干扰的两码事。
有一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薇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很长时间以来,这种对于“她”的冰冷怒火持续燃烧着,占据自己心灵的是他,而占据自己脑海的却是她:“你和骏佑他,当初,为什么会分开?”
南芳用手遮住眼睛,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才开口:“人总是贪心的,也许我们根本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无法做决定,所以全部都要。”
这听上去是一个贪心者的回答,薇看着已经酒醉的南芳,她把玩着一个黑色头发的人偶玩具,它看上去有些像一楼咖啡厅墙上那个美丽的副黑白女子画像:“这是你妈妈?”
她笑中带哭:“是,是我母亲,她在精神病院被关了十年,对了,是我那个没用的父亲签字同意的。十年了,他都不同意放她出来。不过也许他早就忘了她,后来她得癌症去世了,他甚至没有花一点心思埋葬她,他真是个伟大的丈夫,父亲。”
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南芳娓娓道来,那曾经深埋,不愿意回想的过去:“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三岁之前,我曾有一个幸福的家,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家是偷来的,我是一个私生女。我的母亲是一个孤女,她接受不了父亲早就另有一个家庭这件事,她帮别人运毒,坐牢,然后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真是让人胆战心惊又令人觉得悲伤的故事。
“那个时候,我很想我的母亲带我走,没有父亲也没有关系,我们一样可以生活,就我们两个,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我想我的母亲一定太爱那个男人,她爱我那位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一定甚于爱我,我不得不一直在那个家庭生活。”
“真是可怕的过去。”薇说。
南芳长吁一口气,听了这话,不免有些伤感:“一开始,我遭受父亲的妻子黛西和她的孩子们的精神虐待,还有数不清的身体虐待,后来,连我自己也开始虐待自己,觉得这是我应得的。我刚开始想着,也许我父亲是念我孤苦无依才接我回来的,但后来,我发现,其实他并非对我在那个家庭的遭遇一无所知,他那么漠视我,无非是因为我是他婚外情的罪证,这也是我选择承受那些的理由,他们所有人选择了我成为了他们失败婚姻的替罪羊。”
“就像纳粹将犹太人作为替罪羊的可怕行径。”薇听得有些哽咽,默默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静静地听着。
南芳笑了:“可笑的是,我曾经听我父亲说过,他和我母亲之间是爱情的关系。”
“可他既没有忠于自己的婚姻,也没有忠于自己的爱情,他并不爱你这个爱情的结晶,而是默认了其他人对你实施虐待。”
“那十年,我每天都想逃离那个集中营,但没有机会,直到后来,阿康出现在了我生命里。”南芳像是在确认什么,喃喃地说:“不知道李骏佑有没有跟你提过这个人。”
“没有,他没有说过。”薇没有说出口,是在那本日记中和后来尤达的叙说中,拼凑出的他们之间婚姻失败的事实。这是嫉恨南芳的原因,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会遗传,她的母亲是别人婚姻的第三者,她后来也……
“没关系。”南芳低头,心中感恩李骏佑在她人那里,不曾对自己出过一句恶言,又对他这种能彻底遗忘过去的本领感到心寒,一股悲凉之气袭来,让人有泫泪的冲动。他那这么对我和对他自己,也没错,眼泪憋过去后,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还遇到另外一个人,是黎先生。”
“黎震?”薇问,在日记中,李骏佑称他为“南芳巴黎的养父”,那个把她当作洛丽塔养育的人。
“是,那个时候,我没当他是一个好人,一心想和阿康逃离那里,黎先生曾经告诫过我,别轻信他人,我相信阿康,自然不信他,我当时以为,他是出于某种特殊的癖好,比如恋童癖才接近我的。”
“那后来,你们?”薇颤巍巍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