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生他的时候难产去的,他由外公外婆带大,父亲只是一个带着权威、亲情的符号。但也是郑译的榜样,他一路走来,都是紧跟着父亲的步伐,从来没有过疑虑,没有过偏差。
方柘的话让他措手不及,只能极力的保持镇定,别乱了阵脚,他告诉自己别乱了阵脚,潜伏了这么多年,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将这个毒枭抓捕归案······
可是方柘像一只毒蝎子,句句刺他,“宋警官,你怎么连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都算计,怎么,你还要杀了他吗?”
方柘癫狂的笑,看看祁行臻,又看看郑译,笑的更加猖狂,“哈哈哈哈哈亲兄弟,亲兄弟好啊,一个是警,一个是匪。这世上的事情,总是这么有意思。”
原本还冷静的人越来越疯,甚至抬步无所谓的向外面走。嘴里叽叽咕咕的说着:“有意思,有意思。”
他走到了门口,对着在黑夜里影绰的山林,他知道,那里面藏满了警察,甚至有无数个枪口对着他。他大喊:“我自首!我自······”
“砰”的一声,伴随着子弹穿过身体,打破骨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方柘的声音中断了,嘴里吐出鲜血,他带着癫狂回头看,看到了祁行臻冰冷的神色和黑洞洞的枪口。
子弹击中了他的腹部,却并不是要命点。
随着枪响,废弃的工厂终于不再安静。
从外面传来了声音,那声音时而远,时而近。“这里已经被警察包围,放下枪,主动投案。”
一个威严的男声,祁行臻听出来了,是那个姓卢的警官。“祁行臻,你逃不掉了,放掉人质,不要伤害我们的人。主动投案,争取从轻处罚。”
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祁行臻低头,将她搂的更紧。
他靠近了她的耳边,浅笑着说:“听到了吗?他们来救你了?”
他握着枪的手抵着郑译,却也在继续低声的,“可是他们救不了你啊,怎么办呢?许苑,我带你一起下地狱吧,你去地狱陪我,好不好?”
她挣扎着,眼睛红了。
外面的声音又传来了,祁行臻望过去,看到了只身站在门口的卢崇泊。
“放了人质,你还能回头。”
年轻人眼神里染上了片刻的疯狂,“回头?”
他近乎有些变态的,痴迷的凑近了许苑,脸颊在她的脖子间,一下下的蹭着,感受着她的颤抖,温度。“哪里有我回头的路?我倒是看到了一条·······叫黄泉路。卢警官,你别这么残忍,我已经孤单了二十七年,黄泉路上还要让我一个人?”
他将枪支往前怼了怼,指着郑译,“亲人和爱人,总得有一个陪陪我不是?”
“那是你孩子的母亲······”老卢压抑着,对那个跟跟撒旦一般的年轻人,“你女儿,才两个多月,你就让她成为孤儿?你要杀了你孩子的母亲?”
“女儿?”祁行臻自始至终嘴角挂着浅笑,漆黑的眼睛没有多余的情绪,“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将许苑搂的更紧。
转而一句:“可是我更怕孤独啊。”他扬眉笑着,笑的疯狂,没有一丝人性。
他的手捏着许苑的下巴,打量着她的眉眼,盯着她干涩的唇。
附身,覆了上去。
旁若无人的啃噬,侵占,恨不得攫取她所有的气息。
他对上了她的眼睛,这样一双沉静漂亮的眼睛。
他发现,她的眼睛里有自己,癫狂的、像兽一样的自己。
紧紧的盯着,周围的风声像是都停了,他按着被自己啃咬到泛红的唇瓣,猛的用力将人推到一边,同时揣向了郑译的膝盖,以狠厉的力道钳制住了他。
他扬声说:“给你三十秒,离开这里。”
许苑被推到一旁,看着被压制住的郑译,还有神色疯狂的祁行臻。
“你别······别再这么做了。”
她的力量太弱,声音太轻,轻到祁行臻并不打算听。
他也听不进去了。
郑译急促的喘息着,因为疼痛,额头都是汗水。他冲许苑大喊了一声,“······你离开!快离开!”
“二十。”散漫的一句。
“十八。”他开枪打伤了郑译的又一条腿。
“十七。”
他说着,凑近了郑译耳边。低声说:“这么多年,在死人堆和毒品堆里摸爬滚打的日子真不好过······本来是要带她走的,但是,临了又有点儿舍不得了。那就你吧,”他蹙狭的一句,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话,“我的好大哥,你陪陪我吧,先用你干净的血,去洗洗我的黄泉路。”
“十二。”这次他开枪打向了郑译的胳膊。
“还不走吗?”许苑站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他几欲杀人的模样。
“十一。”举枪到了另一只胳膊。
许苑闭着眼睛,转头了。
她一步步的往前挪,却像踩在怎么也走不出的泥沼里。
老卢就站在外面,等着她,看着她一步步靠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他让她赶紧过来。
“十。”他没再开枪了,只是静静的望着许苑的背影,看着她艰难的行走。
······
只能听到簌簌的风声,夜色浓重。
“七。”
她听到身后的声音,就像在数着死亡倒计时。
催着她向生,却催着他向死。
“五。”风声更大了,她快走到门边,这次看清了,外面都是武装精良的警察。这里被包围的水泄不通。
“四,”声音不大,又蓦的停住,没了尾音。
祁行臻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她即将融入漆黑的夜色之中,可是那头却也是她拼死也要到达的地方。
他有些失神,在安静的废弃工厂里,明明是晴朗的天气,可是却好像听到了雨声。淅淅沥沥的雨声。
应该是在一年前,或许是那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但记得那天的大雨。他去见方柘,在扬市的那个教堂,他到的时候方柘躲在屋檐下看雨。
“调查出什么了吗?”
方柘摇头。
“刘誉斌呢?”
方柘沉默了一会儿,“你那晚离开后,有一个人去了刘家。”
“谁?”
“杨锐。他去放了一把火。”
祁行臻抬头看着不断滴落的水珠,半晌没有言语。
“祁少,这么关心刘誉斌的事情······你可别哪一天栽在女人的身上。方明知道吧?最后被一个女人算计死的。”
祁行臻没有搭话。
他环着臂靠在墙上,对着雨幕忽然一句:“我想,我比他幸运,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
方柘没懂他的意思,扭头看。
只是这话也随着那场大雨,消失的无影无踪。
·······比他幸运,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
体会到了从来没感受过的温情,哪怕只有短短的两年。
···
“二。”
他不知怎的,放下了手里的枪。
“许苑。”他对着那个背影唤了一句。
她的脚步停顿,缓慢的回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黑,睫毛低垂着·······让人觉得冷漠,仔细去看,又会让人觉得他内向。
见她转身了,他嘴角勾起,带着些痞意的笑,眼睛里都有了隐隐的笑意。
说来也奇怪,这个为非作歹,十恶不赦的歹徒,双手沾的鲜血怎么都洗不干净,身上的人命一条累着一条·······他的笑里,却带着纯粹。
这一瞬,她仿佛再一次听到了孩子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
回到了扬市的那个雨天。
“一。”他开口。
“快走吧,时间快到了。”他说。
她转身,走完那剩下不多的几步路,却听到了身后扳机扣动的声音。
她听到了子弹穿破皮肉。
她又一次缓慢的转身。
静静的看着,有十几秒的时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切都安静了。
那个青年倒下去,身体重重的撞向了废弃工厂肮脏的地面。
却不是郑译。
远程的精准射击,子弹从头颅穿过,鲜血在地上晕染着。
他还像是在看着她,握着枪的手早已经松开了,另一只手里紧攥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许苑靠在青年怀里安静的睡颜。
声音又变的那么清晰。
他听到了郑译近乎崩溃的嘶吼:“祁······”却叫不出一个完整的名字。
外面的人冲了进来,有人跑到许苑的身边,捂住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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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前,云市的那个开满蔷薇的院落。
许苑仰头问:“他们都说你不是好人。”
年轻的男人顿了下,又有些不屑的笑,可是神情却又认真下来,“你觉得呢?”
她沉默片刻,“你不是坏人。”
他轻轻的笑了,“那我相信你说的。”
那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远,最终也会被磨进尘埃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