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日朝会的时候,当梁立烜再度搀扶着赵观柔的手一起步入大殿,在高台上首上的龙椅上坐下时,众人都已经十分识相地学会向赵皇后叩首行礼了。
赵观柔十分冷淡地一一扫视过他们的样子,看到其中许多人都两股颤颤、快要站立不住的样子。
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大臣,跪下去之后几乎就起不来身了。
——昨天死了三个人。
在这个朝堂上,在经历了皇帝的四十下杖责之后。
有三个上了年纪的老臣没有挺住,勉强支撑着一口气,到家之后就死了。
他们的儿子派人进宫报丧,一面报丧,一面还是仍旧向皇帝皇后请罪,说他们的父亲临死之前仍然惶惶不安,生怕自己的不敬之罪牵连到家人,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口中都在向皇帝皇后请罪。
如果是从前的赵观柔,她或许会感到不安,或许会感到惶恐,觉得自己犯下了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
但是如今的赵观柔却只觉得畅快。
她当时懒洋洋地靠在梁立烜怀中,隔着一扇屏风递了句话出来:“既然是畏罪而死的,那也算不得什么忠臣良将,就照平民白身那般葬了吧。官家这里也没有别的追封了。去吧。”
一般来说,朝中的大臣们死了之后,皇帝都会追封一级下葬,让他们的丧礼更加体面一些。
五品官照四品官的规格葬,四品官拿三品官的丧礼规格葬。
额外的一些特殊情况,比如说这人是因公而死、死在公务上,或者是皇帝哪个心爱妃子的娘家人,也可以破格提升。
更为重要的一些臣子呢,死后朝廷还是会给他们商议一个谥号作为评价的。
但是现在,赵皇后轻轻松松地两句话,就将他们父辈的所有努力全都否认了。
他们的父辈,就因为没有尊敬赵皇后,努力了一辈子的结果,就是像一个庶民一样。
是何等的屈辱啊。
赵观柔抚了抚梁立烜的胸口,像是在逗弄着一只依附于自己的狼犬,又随手拾起桌案上的一颗葡萄,素手送进梁立烜的口中。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能得到的温存,梁立烜连忙张口吞下那枚葡萄。
“好了,你们退下吧。这样开了恩的赏赐,还是本宫好不容易从陛下那里劝来的。等会儿陛下午睡醒了,这话传到他跟前,还不知有没有变呢。”
她这话是明晃晃的威胁,告诉这些人,假如是皇帝来亲自处理的话,可能还会殃及到他们自己的性命和前途。
这些人哪里还有不相信的道理,三叩六拜满嘴谢恩地慌忙退下了。
*
因此,有昨日宫中的消息传出去,今日的朝堂上,所有人都对赵皇后毕恭毕敬,唯恐礼数上有一星半点儿不恭敬的地方。
但是跪下去的时候他们尽心尽力、起身的时候就不免困难了。
其实这也不是他们的本意,这身子骨昨日险些被打得半残,现在还想一下子恢复如初,也未免太过困难。
赵观柔看着他们稀稀拉拉跪下去就起不来的样子,不免皱眉。
见观柔的心情不悦,梁立烜也觉得面上难看,扬眉又训斥下去。
“孤带皇后来朝会,难道你们心中还是不满?这成何体统!”
跪下去膝盖还没直起来的几人慌忙就又要请罪,还是赵观柔安抚了梁立烜:
“陛下息怒。这有些事情可以论迹不论心,可是还有些时候,那也是论心不论迹的呀!相公们今日心中并无不敬之意,只是昨日才受了刑,今日难免不适,陛下就再宽恕一回吧。”
皇帝这才舒展了眉头:“皇后言之有理,那就依皇后之见吧。”
文武百官列队中立马有人出列上奏:
“皇后陛下仁慈圣明,有皇后陛下侍奉君侧、教导太女,是我大邺之幸、举国之幸啊!臣等叩拜皇后陛下万寿无疆!”
这人自然是早就归顺于赵观柔的一个亲信了。
他这话刚刚说完,文武百官终于十分识相地也跟着一起跪拜下来:
“臣等叩拜皇后陛下万寿无疆!”
听到这句整整齐齐、呼声高昂的“万寿无疆”时,赵观柔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一下站在了无边云端之上,前所未有的舒爽感和快感一下涌上她的脑海,让她几近飘飘欲仙。
这就是权力带来的快感。
比什么当皇后统率六宫、执掌宫务;比什么华服锦绣、专房之宠带来的快感,都要强烈无数倍。
更不是梁立烜床榻上和她燕好合欢之时,情欲的堆积可以给予她的。
站在这万人之巅,享受着臣民们对自己高呼万岁,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赵观柔的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
*
之后的朝会上,皇帝带着吏部的官员们商讨一番后,稍微做了一些简单的人事调动。
因为昨日死了三个人,外加有些官员们被杖责之后又生出了这样的病那样的病,皇帝就借口他们该回家养病,不必在这里继续当差了,将他们身上的职务去掉,改换了另一批人进来。
自然了,这些人,当然都是亲近赵观柔一党的。
这个结果让赵观柔无比的满意。
而她对梁立烜也越来越温柔了。
温柔得几乎要将他溺毙。
尤其是夜间床榻之上,赵观柔同他缠绵悱恻之时,更是让他无数次生出了想要死在她身上的心愿。
他想死在她身上。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能够死在自己心爱之人的身上,几乎就是命运最大的眷顾了。
他恍惚间也想起了赵观柔亲口所说的那一句话“论迹不论心、论心不论迹”。
那么他如今看待她时,看待的是“迹”还是“心”呢?
从前他没有在乎过她的心意,只是看到她生下了异眸的女儿,所以便因此对她大发雷霆,甚至在暴怒之中还不愿意听取观柔的一句辩解,就这样生生地对她判处了一个死罪的结局。
最终致使他自己悔不当初,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然而,如今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索要她的“心”了。
潜意识里,其实他也不敢去看她的“心”。
他只能看着她的“迹”,自顾自地麻痹着自己的神经,听从她对着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
只要她说了,他就只能信。
她说她爱他、她在乎他,她对他好,他就必须得信。
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如果他不愿意信的话,得不到这点爱情的恩露,等待着他的,就是死路一条。
他沉湎于这不知真假的爱情,堕落精神,放纵肉体,明知无可救药,就再无回头之路。
他爱这个女人。
不论她是何等模样,他都爱她。
*
自那两日的朝会“立威”之后,赵观柔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她在朝中想要有所动作,也越发多了许多愿意为她办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