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骑士与神选者从天穹坠落,撕扯扭打,身后冒出道道光轨。科恩挺剑一刺,却不顶用,光是为了把劳伦斯带下带下塔顶,他就耗尽了力气。他的短剑擦过劳伦斯的喉咙,那名曾经的手下败将毫不示弱,他拔出猩红女王,伸出伤可露骨的手,重重一拳埋入科恩胸前的剑伤上。
科恩疼得倒抽一口气,折弯了腰,已经千疮百孔的脏器再度破裂。这一拳威力无比,让他双目鼓出,眼前一片黑暗。
“大人!”
劳伦斯被呼声吸引,转头望去。在下层发动攻势的圣佑军接连阵亡,发出惨叫。下方几层的战况甚为惨烈,劳伦斯在坠落的瞬间亲眼目睹着这一切。此时,朝圣者们组成的队伍已经庞大到如同一片猩红的海洋,他们从四面八方涌出,缓缓蔓延至圣格里高利大教堂。数以百万计的人群涌动着,填满了星辰塔楼下的每一寸土地。他们不是士兵,却势不可挡——在亲眼见证接二连三的奇迹后,所有人都成了虔诚又狂热的神仆。城区、近郊、村落,所有人都高唱着赞美诗跋山(尸山)涉水(血海)来到奄奄一息的奥菲莉亚脚下。尽管此刻有许多人正在死去:有些因为拥挤和踩踏窒息,有些因为缺氧而跌下高空,还有些因为大口吸入了退魔圣焰带来的腐蚀性毒气而呕出黑血。然而他们毫不在意,在前行过程中仍然坚定地呼喊着救赎,手中挥舞着用最后一枚银币购买的护符或劣质念珠,在力竭倒下前全力唱诵着牺牲者的赞美诗,并最终被无数紧随其后的人踩在脚下。
而劳伦斯麾下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只是依次固守在楼梯上,冷眼旁观这一进程。这股盲目狂热的洪流无法被武器阻挡,哪怕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们能够毫无顾忌地展开屠戮,在这难以想象的数字面前也只能造成微不足道的伤害。
“保持坚定!”马修通过乡下方言苦苦维持着阵线。即使他已经喊破了喉咙,指挥阵线移动也不仅仅是能否听到命令的问题——每秒钟都有数千个声音响起,所有的一切共同淹没在了目睹劳伦斯坠落的惊呼声中。
“不…”他低声说道。
从现在开始,他们面对的将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一支军队。
在下层走廊的尽头,一位身穿红袍、戴着面具的女人此刻正站在那里,她双臂高高举起,周围则有十几名城防军的保护。曾经她呼吁人们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奥菲莉亚所受的劫难不过是她咎由自取。现在她身前是一张扩音卷轴,她向人群发表演说,并激励他们沸腾起来。
过去有很多人对奥菲莉亚的决策持怀疑态度,与温和的前任教皇相比,对她血腥手段的恐惧更能驱使人们在大义面前明哲保身。过去的一夜是血腥的时刻,是亵渎者攻击、全能之主敲下审判之锤的时刻。
除此之外,最让凡人们印象深刻的,是那些雄伟而不可阻挡的力量。
敌人很强大:铁塔般的猛汉们举着铭刻破甲符文的闪耀武器,戴着羽饰头盔,身穿着象征兰斯精锐的红黄色涂装的厚重甲胄。他们是猩红大公麾下最勇猛的战士,没落王朝最后的遮羞布。一群群城防军刚冲入战场就被他们击倒在血泊中。
但圣子轻而易举就撕碎了他们的防线。退魔圣焰的狂暴力量在须臾间将敌人唾手可得的胜利化为灰烬。再次动用神器揭开全能之主的伤疤让民众们终于意识到古老神话不止是一段模糊久远,几近被遗忘的狂人呓语。当古老的传说在眼前成真时,欣喜若狂的民众们总算想起了身为全能之主选民的义务。他们深信全世界都将承认奥菲莉亚的神性,对她的崇拜将成为教廷最强大的武器,远比那数十万士兵组成的军队更为强大,信仰会是让所有不同民族的人类团结一致的粘合剂。
一直以来,神国的民众都用模棱两可的虔诚来麻痹自己,以浑浑噩噩度过劳碌受苦的一生。如果说塞连人的力量源于士兵们骨子里无所畏惧的狂暴,那兰斯人的力量便源自优异的军纪与后勤保障,而神国战士的素养并不能在个别某一点素质上大放异彩,但他们的力量源自那绝不动摇的虔心,刻入骨髓的绝对忠诚,无情无悯,坚定不移的奉献,在必要时心甘情愿地牺牲。
从高处坠落的神选者便是对胜利的宣告,这让万千民众又惊又惧——占尽优势的神选者败了,而一息尚存的奥菲莉亚定会对冷眼旁观的民众失望透顶。这念头刚一升起便让他们感到羞愧万分,仅仅是臆想圣座的诘难就让他们内心的负罪感迅速膨胀——绝不姑息任何一个异端走狗,哪怕一个恶徒的苟活也是对圣座意志的违逆,整座城市的百万民众全数动员,聚集于此以完成余下的清剿工作。
“此乃圣裁!”女人大声喊道,用她那纯白手套指向了马修,其油光可鉴的面具上映射着跳动的火焰。
“拿下他们!”
原本被人群推着向前的民众毫不犹豫地冲向他们,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接近入侵者。马修和幸存者们且战且退,将冲过来的一排排神棍们变成了一个个滚动的尸堆。刚刚退上平台,马修就看见冲上楼梯的敌人已经切断了他们的退路。一群看起来像是农夫和商贩的狂信徒们手持连枷和草叉,怒气冲冲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平台上没有其他掩护,没有逃生路线,只有一群怒气冲天、眼睛瞪大、如野兽般绝望的人群向他们冲来。
“那个人是核心!”马修挥舞着他的军官剑,随即指向人潮中央那个喋喋不休的女人,“快射死她!”
老兵们却陷入了犹豫之中。对方的人数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并且在脚下还有更多人。卡库鲁长弓手堪称猩红大公军中一绝,可在无边浪潮中,他们的精湛技艺毫无用武之地。马修一声令下,盾卫上前几步,长弓手借机后退,仓促从护袋中取出弓弦,将十几支箭射向前方。齐飞的箭矢撕肉碎骨,连续扎穿了上百人才停下,陷入围攻的方阵终得暂缓一口气,但这完全无法威胁到那个女人。若是他们留在原地,很快所有人都将毫无意义地死去。但假如可以接近那个貌似有些话语权的女人,或许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兄弟们,我们得拿下那个女人!”
命令一出,士兵们立即回应,他们一起冲向迎面而来的人群。马修在奔跑中旋转,跃起,身先士卒撞进狂信徒中。他的军官剑呼啸着砍掉两个头颅,然后再次蓄势。步伐,战法,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盾卫们喊着口号推进,以坚如磐石的姿态吸收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矛手和剑士则在两侧推进,就像此前他们经历过的无数次战斗一样始终同步动作,保护着其他人的侧翼,每一次精准的反击都能击倒成群的教徒。卡库鲁长弓手的动作野蛮而直接,近战用长弓使出足以打断骨头的重击,然后扭身发射近距离的破甲箭。
精湛的杀戮技艺打断了最初的猛攻——这些都是最普通的凡人,他们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的战斗训练,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装备,不少人都因穷困而多病、虚弱。第三团的士兵就这样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他们努力朝着前方仿佛在等待他们的希望冲去。那女人没有逃走,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不断杀死全能之主的仆人,流下幸福的泪水。
然后第一个士兵倒下了。那倒霉的盾卫被八个狂信徒压倒在地,他的佩剑被夺走,头盔被打掉,这破坏了队伍的阵型,不久之后,又有三个矛手陷入困境,他们与队伍脱节,在不断涌来的人群面前,他们只能为了生存各自为战。
“继续前进!”马修催促着。希望似乎近在眼前。他劈开了一个老修士的头骨,然后一脚将尸体踢开,转身面对下一个。
其他人的战斗也变得艰难起来,他们被什么东西划伤,正在陷入泥沼。马修沮丧地喊出声来,因为因为所有人都在不断变慢,并且还有更多城防军加入了战斗。按理说他们应该暂缓攻势,但此刻这么做无疑是自寻死路,而且就在马修纠结的功夫又有两名盾卫被一片狂热信徒们按倒在地。
还有五十米。马修扭过身试图寻找任何可以让他看到希望的东西。人也好,物也罢,什么都行…但他目力所及的却只有向他扑来的汹涌人潮,所有人脸上都有着醉醺醺的赤裸敌意,他们的皮肤上刻着仪式性的扭曲疤痕,牙龈渗出的血液在齿间闪烁,混合着涕泪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