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珣抬手抚上心口,她憎恶其中不属于她的念头。
生而为人,万物之灵,躯体或许羸弱,但人是能把历史典籍当作镜子以自省的动物,即有思考的神魂。
人成于此,也败于此。
姜珣尊敬那个在乱世中求生三十又四年的普通人。
但若有存在一边高高在上地称赞人之灵秀,一边却在人躯中游历一遭后以无数数人命之精赠予一株折腰草——是的,“她”坑杀了乱世人后释然地走了。
何谓坑杀?无数起战的避战的、笑的哭的、老的少的、健壮的病弱的、得志的郁郁的……都在瞬息之间,消失殆尽。
人的性灵之精,被她凝为一滴剔透的菁华。
在她掇菁撷华时,可还会感念人之灵秀?
本就被杂念侵染的姜珣气血逆流,灵台上黑气丛生。
先有圈持凡人的无目道人,后有错念灭世的神降旅人,从凡尘中脱俗的姜珣仰头嘶吼,挥拳打向旅人。
一拳又一拳,一脚又一脚,实质化的神念也化作了利剑,齐齐将之穿透。
可眼前的旅人只是苗梦中的幻影,刹那间恢复怆然之态的原样。
水中月如何打得散?
力竭的姜珣垂下了手脚,闭上眼,任凭枝条将她拉开。
是东乙青木的枝条,也是无知的苗木。一条青枝温柔地拭去了姜珣脸上的泪水。
无知的苗木不懂大地控诉的罪孽,希冀回报旅人以美梦。
从梦中惊醒的它又讶异于新的悲伤之源。
它是纯粹的草木之灵,毫无智性,在灵性驱动下化解生灵之哀。
多么祥瑞的灵物啊!
要和一株草讲道理吗?错不在它。
姜珣苦笑,浑身抽动,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是她见证的最悲伤的故事了。
歆羡人之形体的神,最终不堪人之苦旅,高高在上地赠予往生。
生性至感的草,抱着美梦执念,不懂生死间的罪偿。
“他们明明在挣扎求生,你如何断定死亡才是归宿?”
“第一个是来求美梦沉沦,第二个是来求美梦沉溺,第三个是来求美梦缅怀,第四个,第五个,最后一个呢?都愿意以余生、以灵魂、以全部为代价吗?”
质问的姜珣声音嘶哑,她同时也在拷问自己的道心。
青慧界是保持平凡的小世界,来到景虚宗后姜珣相交的多是有修为在身的修士,南域的依人国里修真者对凡人也多有护持,一路走来,称得上仙凡和谐。
直到治都界,她才领略了无妄之灾。
如此相俦,言羡鱼是无端之福了。
高高在上的神灵甚至从未认真听取过凡民之愿。
大颗的眼泪滴下,反射出细碎耀眼的芒光。
姜珣转身,穿过青枝幻体,弯腰握上苗木矮枝。
“我不要美梦,我要通天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