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间田安已拿着帕子慢慢擦干了褚言的头发,听到外间传来的轻缓脚步声便暂且止住了话头,二人各自披衣起身,向外走去。
外间的小圆桌上已经摆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虾仁鱼片羹,称着点心碟子里头油香四溢的胡麻酥饼和开胃酱菜的酸甜香气,勾人食欲。
“忽然想起初次遇见你是在仲秋夜市,”田安瞧见盘中再寻常不过的胡麻饼,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五年,不,是四年前,就挨着西市街上那个有名的酥饼摊子,花灯高悬,各色吃食的香气混杂在一块,正是热闹至极的俗世之景。可就在这俗世的喧闹之中,我却瞧见了一只折了羽的白鹤,像是急于逃脱污浊凡尘却不得其法,眼神中尽是惶恐无措。”
褚言捏着羹匙,没甚表情地扫了眼吃饭都堵不住嘴的田安,抢白道:“翟王爷莫不是年纪大了,竟也喜欢感怀起往事来了。”
田安这些年来早已修炼出城墙一般厚的脸皮,优哉地摆弄着檀木箸,接着说道:“后来在泷山中的道观里再遇时,吃的用的都是再朴素不过的东西,你还嗤笑过我,说什么若是翟王爷能在这道观中待满三日,就”
“我只记得你曾说过,行军之时能吃到热饭菜已属不易,有时形势恶劣补给不足,想要活命,就算是混着泥水也得把干饼子咽下肚去。远在边关还做着锦衣玉食、不必以命相搏便能大赚功勋的美梦,真是愚蠢又可怜的想法。”
经他一提,褚言忆起数年前确有此事发生过,不过这故事余下的部分可算不上一个好字。思及此,她毫不迟疑将他的话打断,转而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头发怎么剪短了?”
田安腾出一只手,向自己颈后那些略有些卷翘的碎发摸了摸,漫不经心地回道:“孝渊在刑司大牢里玩得太兴起,拿烙铁的时候没加小心,燎着了我的头发,发尾被烧焦了一团,就剪了。”
“这幅乱糟糟的样子若是叫朝中那些早就瞧你不惯的老古董见了,定会想尽办法参你一本,若是拿有失天家颜面体统做借口也就罢了,万一真有哪些有心者拿你的身世做文章,怕是连‘今日束蛮夷发,明日便会降蛮夷’这等风凉话都说得出口。”
“褚大人以为这么多年以来,朝中那些坐享安平歌颂盛世的蠢货们,这些文章做得还会少么?”
褚言闻言一怔,顿觉虾仁鱼片再鲜美都已是难以入喉,蹙紧了眉峰随意舀了舀碗中羹汤便扔下了羹匙。
“从刑司回来后就没吃过东西?”
“是从午时过后,”田安依旧是一副悠游自在的样子,“毕竟任谁见了孝渊的手段都会吃不下饭吧。再者说褚大人不在身边,山海珍馐不也是食之无味么。”
褚言心知肚明他这话不过是句戏言,回京时总喜欢三天两头地来褚家叨扰,当是怕外头吃的用的会被他人动手脚罢了,他见惯了生死杀伐,又怎会因为杨孝渊一次手段残忍的刑审就吃不下饭。不过他最后那句带着戏谑调笑意味的轻浮话却令她心口一动,竟不忍开口揭穿他,只得默默将这点火气暂且压在心底,待日后再与他算账。
她略一沉吟,还是避开了些他不愿同自己提及的事,转而问道:“杨崇在你那王府上?”
田安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竟隐隐浮现了几缕杀气。
“我是个俗人,亦是个粗人,翟王府中养着的那些乖顺家仆、用着的那些上好器物可是花了镇西军兄弟们用命换来的银子,既然如此又岂有供之不用的道理。有孝渊在,你我大可放心。”
褚言听罢心中霎时便已明了,对于他而言,这昌都之中连翟王府都已不再十分安全,如今怕是只有她这小小的逐月苑中尚算一处可以安然栖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