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命吸了几口气,将自己内心的不悦与不满尽数压制下来之后,缓过了气,这才继续道:“后来,我蒙受不白冤屈而被你打入安和院,你可想得到当日我的心里头究竟如何哀痛?我自然知晓那一刻我系被人冤枉,可即便如此,面对你冷冰冰的一张脸,我到底不能为自己辩解一二分——因为我心底清楚,依着你当日的恩宠,即便我辩解了,依旧无济于事。既然如此,摆在我面前的不过一条路罢了:心甘情愿地入安和院。”
听着这些话,一字一句如同被刀刻在我的心房之上一般,眼中逐渐泛起了泪花:在此之前,我从未想到原来皇后这一生的机缘竟是如此坎坷而令人心痛。固然,我曾被皇帝冷落而遭到禁足,到底得尽了恩宠,不似其她嫔御这般。如此看来,只怕我若早早查知皇后的境况,只怕那日我亦不会被人混淆视听、冤枉皇后了。
“你身为君王,如何能够知晓在那儿的苦日子每日何等艰辛?自从我入了安和院之后,所有的教养嬷嬷依着过去从无有人得脱升天的例子,每日每夜对我几近苛待而折磨。我心里头固然对你有几分怨恨,到底明了此事并非你一人特意所为——你自己亦不过为人马前卒罢了。”说着,皇后转向我,看着我的目光里头依旧不见丝毫的怨恨与仇视,叫我愈加坐立难安。
“我每日这般劝慰自己,为的就是不愿在御殿里头失了自己的本性——说到底,你根本不配!”皇后忽而厉声喝道,恶狠狠而满是厌恶地看着皇帝,一字一言极尽恶毒之话,“我自幼熟读诗书礼节,自然知晓身为嫔御该有的美德与修养。若你果真系一介明君,纵使不曾承受你一二分的宠爱,我亦能够如此劝慰自己。可你呢?只是一味地恩宠美貌女子,但凡姿色浅薄一些,只能得到你的冷落。今时今日,昭妃、冷良人等亦如此。既然你并非如同周文王这般的明君,亦无诸葛孔明这般看重美德的品性,我如何要因你而改变自己的本性,来日落得个跌入阿鼻地狱的下场?你也配?”语调愈加尖酸而刻薄,继而话题一转,“幸而后来我成功地离开了安和院。可偏偏却不是因你的一番彻查。固然后来登临贵妃之位乃至于凤座,不过御殿里头并无人品格与我一般出众的罢了。这根本就不是出自你真心的旨意。浑然不似当日姚曦景的状况。”冷笑一声,皇后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哗啦啦流下来,夹带着无尽的痛苦与内心的折磨,只是一味地啜泣与哽咽,再不复方才的气势汹汹。
此刻,吾等皆被皇后的一腔心绪压得透不过气来,只一味地寂静沉默着。
待到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再次被皇后打破,随即听得她自伤一般,无奈地摇头道:“可偏偏此事被林琬琰这般轻易地揭穿,到底系我手段与机智不如人,合该如此。”语气转而有几分遗憾与懊恼,唯独不见众人所期待的懊悔。”
如此一番话之后,嬛长贵妃望着面前的皇后,如此面目狰狞,几欲弑人的炼狱恶魔,毫无当日的贤良淑德。
我亦深深叹服皇后多年来的委屈直至今日才发泄出来。若是我,只怕不过三年五载便会死于自己的心魔。
“黛樱,你这些年来竟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皇帝仿佛看一介陌生人一般,难以置信而又疑惑、诧异地看着皇后,似乎自己从来不曾认识她一般。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皇帝如此称呼皇后的名字,语气却是如此陌生而冷硬,几乎不曾掺杂一丝的温情。
“之前我随意地任人摆布而落得如此田地,自然系我活该。既然如此,一味地与人为善不得叫我得以善终,那我便心肠歹毒起来,效仿曹阿瞒,亦算得上一条出路了。我当日与人为善之时,落得个何等下场?我如何还能继续如此下去?即便我如此继续下去,又假模假样、装腔作势给何人看?再者,我到底系一介皇后,乃一国之母。若你当真意欲追究我的罪责,只怕为着皇家颜面,只会加以薄责而非重责。如今,你既然立我为后,而君恩雨露系世间最虚无缥缈之物,我自然要手握天下权势,提携并借着黄氏一族在朝堂之上的权力,方可叱咤风云。”顿了顿,皇后眸色冷冰冰地看着皇帝,语气格外冷静,夹带上几分萧条落嗦与几分深入骨髓的狠绝,“如若不先下手为强,只怕我来日的下场会连姚曦景亦不如。”
“黛樱姐姐,当日我连累你入安和院,你可真心不曾怨恨、怪罪于我?”固然早早预料到会有今日,我亦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浑然不知当日那个慈眉善目的珩妃今日会沦落为如此心肠歹毒之人。
不知为何,此刻,我的眼前回忆起那日被我一时误判而沦落进安和院的珩妃的样貌:纵使最后一刻,亦缓缓自她清澈明亮的眼眸中流出温婉柔善的光彩,叫人心生亲近之情。
“我自然不会:能够叫我入安和院的原因,不过系我手中握着的权势不够大罢了。即便没有你,遇上当日那般情状,我还是会被陷害。我反倒庆幸是你。不然,只怕我后来无能有登临凤座、母仪天下的这一日。”神色冷静地对我笑了笑,皇后语气无谓而冰冷道,浑然一座冬日里头凿出来的冰雕,遍体冒着寒气。
是日,当着我与嬛长贵妃的面,面对供认不讳的皇后,皇帝亲自颁布旨意,将皇后软禁椒房殿内,三日后赐毒酒一杯。
为着皇室颜面,皇帝对外声称御殿之内丧仪频发,皇后黄氏统辖御殿,母仪天下,尽心竭力操劳多年,心思抑郁致使一朝沉疴痼疾病发且触怒帝王,追谥为端恪贵妃,入葬妃陵,与悫惠长贵妃等人作伴。恭谦交由品性嘉良的昭妃抚育。前朝黄氏一族随着端恪贵妃的离世,一应族人皆被夺权,只余万贯家财用以安度晚年。如此,算得上皇帝对她最仁至义尽的处置了。
黄氏一族的败落发生在一夕之间,叫人不由得感慨起人这一生,始终惊大于喜。只要一刻未到,你永远不晓得明日会是如何一副场景。最后端恪贵妃只是被葬入妃陵,而非来日与皇帝一同合葬,只怕皆因皇帝明了实情之故。
民间逐渐流传开许多流言蜚语,不外乎端恪贵妃当日病重之时,系如何惹怒了皇帝,致使皇帝在她死后亦不肯原谅她,只给予她妾室的丧仪。待到日后风靡一时的有关端恪贵妃的流言蜚语散播得多了,更有人将其转化为皮影戏,流传在民间,叫人百年之后依旧记得御殿之内有位女子,如此命薄。
自从皇后被追谥为端恪贵妃之后,御殿之内,我因皇帝旨意,特地晋为皇贵妃,处皇后之下、长贵妃之上,位同副后,手握摄御殿之权,嬛长贵妃、艾贤妃从旁协理。
此事理所应当:皇后崩逝,自然需得另立一位高位嫔御用以代替皇后统辖御殿才是。皇帝特地增设皇贵妃之位,可见对我的器重与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