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信,开头是贾敬潇洒的字迹,林如海是前科探花出身,才华横溢,对于诗、词、文章、琴、棋等诸多方面皆有涉猎,但最看重的还是字迹的端正美观,他信奉见字如见人,第一眼看到这字就对贾敬印象颇好,加上之前亡妻的评价,好感又加几分。
“林兄拜上:
幼女贾氏四女与兄女林氏交好,同住一院,情如同胞,自林女病,移居宁府,然对林女甚为关心,怒于林所受之难,愤然示下,恳请吾信寄与汝。吾年过半百,膝下徒有一子,其母亦九死一生生下此女,今方六岁,我等宠爱过度,骄纵异常,然亦不望阻其意,遂寄信于阁下,若有打扰,方请见谅。”
贾敬虽言贾璐“骄纵异常”,但字里行间并无斥责,反而流露出以为父亲对女儿过分要求的无奈宠溺。林如海同贾敬一样,都是上了年纪方有一女,对女儿的宠爱都是一样的,加上两女都是好友,对贾敬多了分同一类人的认同感,对贾璐也多了些长辈对晚辈的宽容。
拿起贾璐的信看了起来,入目的虽横平竖直,但大小不一,涂改颇多,有些字甚至缺胳膊断腿,林如海第一反应就是皱眉,但思及贾璐不过六岁幼儿,而且父母在堂颇受宠爱的事实,也不甚在意了,之后深入内容更是挪不开眼,这说的都是自己不曾听闻的小女的日常,更是黛玉从未谈及的烦忧之处。
“某日,宝哥哥又一大早冲进我们院子了,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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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花房送来一盆紫荆花,我不喜欢,林姐姐也不喜欢,不过大家都说姑娘家的屋子里就该有这鲜艳的花朵,林姐姐也说这是长辈的爱护,不能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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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宝姐姐来了,林姐姐好像不喜欢她,说她是个内里藏奸的,让我也远着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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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又胡说,谁说林姐姐小气的,每次有下人过来,林姐姐都是给一大把的金瓜子的,宝姐姐给几串铜板就算大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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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姐姐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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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一个字一个字得看着,就怕漏了什么,看着这些越写越凌乱的字,就像是看着自己粉雕玉琢的女孩儿一点点长大,黛玉虽然也会和自己写信,但信中说自己的不多,更多的是叮嘱自己要好好保养之类的,看了那些,自己心里为着她的孝心而暖和,可也以为她一切安康,虽不至于毫无波折,但也算是兄弟姐妹躬亲喜乐。知道林福来信,自己还不大相信,毕竟敏儿口下那个喜悦平和的贾家断断不会做这等不要面皮的事的,直到京都再来信,知道看到荣府含糊其词的信,看到贾氏四女的称述,才恍然明白,原来黛玉在自己的忽视下受了这么多委屈。
林如海脑海里回顾着刚刚所看到的,双手不住得颤抖,好在他也是多年宦海沉浮的人,心机定力什么的还算有些,不断分析三分消息,以好准确判断黛玉在林府的境遇,不管是接她回家还是另作打算也好有个标准。
突然,林如海猛然做起,翻过脉诊,叙述病因里提道,“原不该如此严重,怕是接触到什么过敏物质”,又翻开贾璐的信,“送了一盆紫荆花,大家说...林姐姐说不能闲置”,“紫荆花”不宜放于室内,其花粉与人接触易引起喘喝(哮喘),黛玉本就在呼吸方面有所不足,这个大家是谁!
几次心潮起伏下,铁打的人都有些受不住,更何况是虚弱的林如海呢,几番折腾下来,林如海感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了一样,强忍下怒意,嘴角衔着一丝血迹。
这番场景着实惊吓到了刚进屋的梅姨娘,请医安抚又是一阵折腾。
半月后,林先生受林如海邀请来到御史府。
林先生是林如海的落魄族人,当年虽考中进士,但家中无力再供他上京赶考,为了凑足学费,林先生的父母做苦力活都劳累而亡,林先生对科举着实恶感颇深,受林如海看中后,虽然得了资助科举上榜,但没有入朝为官,而是在林府做幕僚,帮着林如海做些事,在林如海这些年和江南各大盐商、官员以及他们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争斗时,灵活多变又机智敏感的林先生着实帮了他不少忙。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专注于公务的林老爷休假已逾半个多月了,作为林如海的心腹,他十分清楚他中毒的事实,曾劝他积极问医,但都被拒绝,他病了半个多月,都没有消息,此前林府满扬州城得找大夫的事情闹得整个江南地区风言风语,就连林先生也以为林如海撑不过去了,此刻,宣入府,也是为交代遗嘱,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林先生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