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落,外面叭叭叭响起一串脚步声,李岁安推门冲了进来,大黄也趁机从门缝钻了进来,浑身湿漉漉的,四只脚将地面印出一串梅花。
“娘,你醒了?”
孩子冲进来,二话不说便撞进沈嘉凝的怀中,将脑袋放在她腹部蹭了蹭。
大黄也趁机跑到窗边伸舌头舔舐一下沈嘉凝的手指头,随后乖乖地坐到一旁,摇着尾巴望着母子二人。
沈嘉凝心中忧郁一散而光,低着头抚摸着他银丝的脑袋,温声问:“你方才在外面做什么?”
“娘,我跟着王上叔叔才回来,累得我全身无力,爹却毫不客气地让我扎马步,他可一点都不心疼我!呜呜呜!”
沈嘉凝将他脑袋掰了起来,手往他额头上一摸,果然摸到一把汗,蹙眉道:“果真是累着了,来,上来和娘一起休息一会儿。”
岁安闻言,撅着屁股爬到床上,匍匐在沈嘉凝的大腿上,一副舒坦至极的模样。
楚鹤川掏出一方白手帕递过来,安慰道:“岁安当年早产,身体一直不好,白夜这样也是为了让他身子更壮一些。”
沈嘉凝接过帕子帮岁安头上的汗水给擦干净,温声对岁安道:“岁安,听到没有,你爹都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可不许怪你爹。”
岁安趴在沈嘉凝的大腿上拱了拱身子,一纵跳下了床,转身跑到楚鹤川身边,在他面前蹦了蹦,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牙齿:
“王上叔叔,你不知道,每次我回来,我爹防我就跟防贼一样,都不让我和我娘睡在一起。有一次我偷偷躲在我娘的被子里睡着了,记过被我爹拎着脚送回了我自己房间。
“我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就想和我娘亲近一会儿,我爹偏偏不让,我爹真是个小气鬼!”
沈嘉凝闻言够着身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个地瓜,嗔怪道:“你胡说什么?你现在都长大了,该自己睡觉了。”
岁安嘴一撅,不满道:“爹比我大那么多,每天晚上和娘睡在一起,凭什么我就不能和娘睡?”
小家伙正说得起劲,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岁安转头看过去,见白夜抬着药碗进来,一脸冷森森地瞪着他,他立刻缩了缩脖子,躲到楚鹤川身子另一边去了。
白夜冷声道:“既然你那么贪心,那以后一次都别回来了,不要打扰我和你娘过二人世界。”
岁安不敢吱声了,只能猫着身子跑到了大黄身边,伸手去抚摸大黄的脑袋。
白夜不管岁安,而是将抬来的药药递给沈嘉凝喝下去。
她喝完了药,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摸出一小颗糖给沈嘉凝过了过嘴。
楚鹤川默默望着沈嘉凝和白夜亲密无间的举止,心中泛起酸味,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他转头看向岁安,道:“当初我是我们三个中陪着岁安时日最少的人,没想到他现在反而与我最亲。”
沈嘉凝闻言,心中升起一股郁闷之情,说不出话来。
白夜望了一眼钻到衣柜下翻出小狮子木雕玩的岁安,沉声道:“若是高子清还在,岁安也许会和他更亲近。”
提起高子清,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岁安见大人都不讲话,扭头过来一脸好奇地问:“爹,你不是说那个高叔叔不回来了吗?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
楚鹤川朝他一笑,解释道:“高叔叔去了个没有病痛的地方,没法回来。”
“为什么没法回来?我真想见见他,我爹说,我娘怀孕的时候,他陪了我和我娘好久,我才出生他就走了,他怎么舍得我和我娘?”
白夜走过去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冷脸训斥道:“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去让阿青姨姨把饭摆到客厅中。”
岁安摸了摸被拍的后脑勺,撅嘴道:“我想见见高叔叔嘛!”
沈嘉凝无奈道:“好,今天先吃饭,改天爹娘带你去见高叔叔。”
岁安闻言,将小狮子木雕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位,将衣柜门关了起来,唤着大黄开开心心地出去了。
白夜对楚鹤川道:“王上,咱们去用饭吧。”
楚鹤川看了眼脸色微白的沈嘉凝,道:“公主若不在屋里呆着,让阿青将吃的送进来,省得出去见了风又头疼。”
沈嘉凝摇头:“我无事了,方才王御医给我针灸过,又睡了一觉起来,现在头不疼了。”
岁安飞快跑了进来,正好听见沈嘉凝的话,赶忙跑过去将扶着沈嘉凝的白夜挤开,拉着沈嘉凝的手腕,仰头关切地看着她:“娘,你一会儿头再疼,我帮你按揉。”
沈嘉凝低头在他白腻的鼻子上点了一下,宠溺一笑:“你是不是害怕扎马步,才孝心大发的?”
“没有没有!”岁安急切地解释,“王上叔叔说,娘为了生我才落下这样的病根的,我要好好心疼娘。”
他望向被挤开后有些不高兴地站在旁边的白夜,撇撇嘴,“其实我也知道爹让我练武是为了我好,我还是听爹的话吧。”
言落拽了拽白夜的衣袖。
白夜的嘴角终于扯出个吝啬的微笑,伸出手在他粉嫩的脸蛋上扯了下。
沈嘉凝转而对楚鹤川道:“多亏了王上你教导岁安,让他明事理。”
“岁安懂事非我一人之功,多是宫中先生所教导。”
沈嘉凝从楚鹤川看岁安的眼神中看出了宠溺的意味来。
四人一边说话一边到了正厅中,阿青等下人将饭菜抬了上来,几人坐在桌边。
沈嘉凝看着给岁安夹鸡腿的楚鹤川,笑道:“如今我和白夜隐居于此,虽然外界消息不甚灵通,但却是知道你不愿意纳王后,这是为何?”
楚鹤川心中咯噔一下,抬头睨了一眼沈嘉凝,声音却是淡淡的:“没有看得上的女子。”
“你如今是魏国新王,将来还需要子女继承大业,虽然你眼光是高了一些,但魏国不能后继无人呐。”沈嘉凝道。
当初他们花了多大力气才将魏国给挣了回来,虽然她避世不出,心中还是担忧着魏国之事。
“怎会后继无人呢?”楚鹤川手在岁安的脑袋上旋了一把,“岁安是你的儿子,将来让他继承大业。”
“噗!”沈嘉凝才喂进去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白夜连忙给他递手帕,蹙眉看向楚鹤川:“王上,这等大事,岂可儿戏?”
沈嘉凝擦干净嘴角,不可思议地看着面色淡然的楚鹤川,赞同地点头:“你不要乱开玩笑!且不说岁安可有治世之才,他的身份,怎么继承魏国大业?”
岁安听着三人的谈话,,嘴里包着鸡腿,瓮声瓮气地说:“就是,我是公主的儿子,不是王上的儿子,先生说,我当下一任王上,于理不合。”
沈嘉凝和白夜面面相觑。
岁安才四岁,会说出这样的话,定然是教他的先生说的。
既然如此,那说明楚鹤川果真有这样的心思而非戏言。
白夜连忙对楚鹤川道:“王上,岁安我是知道的,他只是个普通孩子,即便现在在王宫有饱学大儒教他读书,他终究不会有什么治世之才。”
岁安一听不干了,撅着嘴对白夜道:“爹,你就是嫌弃我笨呗,哎,终究是错付了。”
沈嘉凝瞪了他一眼,岁安吐吐舌头,继续啃鸡腿,还偷偷夹了一块给大黄。
楚鹤川笑了,他用干净的帕子擦擦嘴角,望着沈嘉凝一双杏眼:“你们两人就这样看轻岁安吗?”
沈嘉凝无奈道:“这事王上还是好好考虑吧,王位大事,不可玩笑。”
楚鹤川笑笑,用户筷子夹了个鹌鹑蛋到沈嘉凝碗中,转移话题道:“有个好消息。”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沈嘉凝跟着他的话走。
白夜也一脸好奇地看向他。
“我大哥和月筝,八月初五回凤城成婚,到时候你们二人也去喝一杯喜酒。”
凤城大捷之后,楚信和林月筝一同去了补木陵戍边。
林月筝因为天生神力,这四年一直跟着楚信在边境带兵,渐渐学会了一些领兵之术,还训练了一批属于自己的军队,楚鹤川便给她封了个女将军的称号,这还是魏国第一个女将军。
沈嘉凝和白夜都很惊讶。
李铃道:“他们两人,不是见面就打架吗?怎么现在成一对了?”
楚鹤川笑道:“去年冬天,我大哥和月筝一起进边境深林中比赛狩猎,两人在林子中待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一早月筝将受伤昏迷的大哥从林子里扛了出来。
“不知怎的,我大哥伤好之后,便写信回来,告知我们,他要与月筝成亲。”
沈嘉凝和白夜恍悟。
看来两人是在林子中共患难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反正生情了,所以才准备成亲。
当初月筝两姐妹就是被林家送到楚家两兄弟面前,欲要联姻的,终究是促成了一对,可算没有白费力气。
沈嘉凝对慢悠悠往嘴里喂花生的楚鹤川道:“既然你大哥成婚了,你们楚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楚鹤川闻言点头,道:“将来若是岁安不愿意继承大业,那便让我大哥生一个来继承魏国大业吧。”
白夜淡淡道:“岁安不适合那个位置。”
沈嘉凝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人家的一国之君位置都被争来争去,怎么到了咱们这里,便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
“当初你可真有先见之明,扔下我一人在王宫,自己和白夜来这里隐居了。我一人在宫中,坐在那个位置上,又累又孤单,实在想念你们不已。
“说实话,若非现在建国伊始,又没法选出个继承人,我早放下那位置,学着你们找个地方隐居了。”
沈嘉凝看着楚鹤川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便抬起酒杯敬他:“为了魏国,可辛苦从前的少将军了!”
楚鹤川也抬起酒杯,悄悄看了坐在沈嘉凝身边的白夜一眼。
白夜站起身来,将站在桌子边上专心啃鸡腿地岁安捞了起来,夹在腋下,大步往外走。
岁安手中鸡腿掉到地上,进了大黄的肚子。
他被白夜夹在腋下,踢腿大叫:“爹,你干嘛呀,我要陪我娘吃饭呀!”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父子二人的声音消失渐渐远去。
沈嘉凝往门口看了看,疑惑道:“白夜干嘛呢?”
楚鹤川将酒杯撞到沈嘉凝的酒杯上,兀自喝了一杯,淡声道:“岁安要尿尿,白夜带他去了。”
“是吗?我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要尿尿啊。”沈嘉凝将杯中酒喝了一小口。
楚鹤川看着沈嘉凝湿润的嘴唇,倏然往前倾身,放低声音,神情认真地问:“你和白夜,打算只要岁安一个孩子吗?”
沈嘉凝愣了一下,旋即狐疑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摇头:“我想要再生,但是白夜害怕我又遇上上次那样的问题,不敢让我生。”
生岁安的时候,早产,胎位不正,后来又遇上战事没有坐月子,才导致她成了落下了病根。
楚鹤川低着眸子点点头,半晌后,接着道:“其实这次我来,带来的大夫,是一位妇科圣手,是我花了很大功夫,才从吴国请来的,他也许能够治好你的头疾,有望帮你调理好身子。”
"果真?"沈嘉凝露出期许的神情。
这四年来,她饱受病痛折磨,也期待着能够治好头疾,调理好身子,无奈请了多少大夫都无济于事。
如今听已经身为王上的楚鹤川这样说,她便知道自己的头疾应当是有望治好的。
楚鹤川点头微笑:“自然不骗你。不过我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你问。”沈嘉凝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
“等你身子养好了,你打算再生几个?”
沈嘉凝抬头认真想了想,随后笑道:“至多两个吧,生多了也没什么用。”
“只生两个吗?……”
楚鹤川垂下头去,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他咳嗽一声,眼神有些发虚地瞥了沈嘉凝一眼,道:“要不,你……你帮我个忙……”
沈嘉凝望着神情怪怪的楚鹤川,满脸疑惑:“什么忙?你说,怎么还脸红了?”
楚鹤川极其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脸,干咳了两声:“既然你打算再生,不若也帮我生一个,多生一个不嫌多。”
沈嘉凝闻言,顿时呆在原地,筷子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楚鹤川见她这样,飞快掩去脸上的红晕,趴下身将筷子捡了起来,放到桌上,又伸手推了下石化的沈嘉凝,调整不自然的神情,道:
“若是你帮我生一个孩子,那他身上既有我的血脉,又有你的血脉,到时候由他去继承王位,再合适不过——”
话未说完,沈嘉凝咬牙切齿道:“楚鹤川,你是不是疯了?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楚鹤川见她好似要生气,连忙往她碗里夹花生,笑道:“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沈嘉凝猛翻白眼,从桌子下狠狠踢了楚鹤川一脚,红着脸嗔怪道:“这种事情,能随便开玩笑的吗?”
楚鹤川被沈嘉凝踩得脚背生疼,咬牙蹙眉忍着疼痛道:“咱们从小认识,又不是没有开过玩笑。”
“楚鹤川,若是你果真为王位继承的事情头疼,那就自己选一位王后,生几个儿子,从中挑选一个。何故来这里拿我开玩笑。”
楚鹤川垂眸,浓密睫毛飞快掩去了眼中情绪,再抬头的时候,变为戏谑的神情。
“我就知道你会把我的玩笑当真。但事实上,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沈嘉凝抱着手,压根不信他的鬼话。
她又不傻,在一起那么久,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他的心思呢?
只是分开四年了,她以为他应当早忘了他吧。
没想到他现在又用这样烂的借口表达了出来。
楚鹤川见她这个样子,十分害怕自己因为这次的鲁莽而失去与眼前女子再见的机会。
他沉着眼眸思索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借口。
假装长长地叹息一声,楚鹤川对沈嘉凝道:“看来你还是不信我方才的话是开玩笑。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嘉凝立刻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好奇询问:“什么秘密?”
楚鹤川望着她熠熠生辉的眼睛,双手紧紧攥住袖口,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说:“我之所以不想纳王后,是因为,我有……断袖之癖……”
啪嗒,沈嘉凝手中的筷子再次落地。
这次,楚鹤川没再帮他捡筷子,而是故作镇定道:“这下你相信我了吧?方才生孩子的话,只是我一派胡言。你不要往心里去。
“以后我是不会有孩子了,所以,将来的王位继承人,要么从你和白夜的孩子中挑一个,要么从我大哥和月莹的孩子里挑一个。”
沈嘉凝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可是方才他说话的神情,那么认真,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她有点想相信他,又有些不敢相信。
所以,过去自己从他身上感受到的不一样的情谊,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这也太丢人了吧!
楚鹤川没有再说话,而是低着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剥他的花生红衣。
沈嘉凝也觉得此时气氛怪异。
好在白夜带着尿尿的岁安回来了,几人继续吃饭。
之后,楚鹤川便一直留在了此处,等待着楚信和月筝的大婚之日到来。
(ps:要看高子清的,在番外二,不喜欢高子清的,可以不看。后面还有楚鹤川番外,等我薅薅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