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说:“请新郎——”
噗通,噗通,河岸边的民众大片大片,跪在地上,头不敢抬。
莱河忽然平静了下去。
下一刻,河水像被煮沸般地翻滚,空气中弥漫腥臭气,河面是被拉开的帘幕,缓缓分开,露出了一只凸起的眼睛,足有车轮大小,布满血丝,像鱼眼,又类人眼。
然后,是张得极大,黑洞般的鱼嘴,长满锯齿,挂着脓黄的腥液,跳入五六个人,不成问题。
水下半露鱼身,鳞片在日光下反光,似是铜铁所铸,边缘极锋利,闪着更明亮的光。鱼尾若隐若现,像一把二层楼大小的巨型蒲扇,
巨鱼未现全貌,只在水下隐约露出一部分,已经足够骇人。
李秀丽心想,在电视和电脑上见过的号称世界最大的鲸鱼,也比不过它。
只是,莱河虽然是附近一大片区域的母亲河,是条又宽又厚的大河。但是,这样的巨鱼,平时是怎么藏在河水中,而不动辄显露行迹的?
巨鱼般的“河神”不再继续展露全貌,只在水下,张开大嘴,涎水从它的嘴里不断分泌,凸出的、布满血丝的似鱼非鱼的眼睛,盯着崖上身穿嫁衣的女子们。尤其是当头的李秀丽。鱼尾开始打摆,掀起一阵巨浪。
在它现身的这一刻,腥臭气弥散时,莱河掀起的浪花、水汽,似掺杂了什么无形之物,涟漪般的,往外一圈一圈扩散。
李秀丽察觉到了。但这涟漪撞了一下她的头,她就觉得,四下眩晕,天空竟像浪潮,一波波的翻涌,似悄然地进入了另一重世界。
低头再看,那水中狰狞的巨鱼,竟然逐渐在变幻。
鳞片缩成银衣的隐纹,垂在修长的身侧,站在莱河正中的,是个玉冠银衣,丰神俊秀的青年男子。他笑容满面,冲崖上的众女招手,望着李秀丽的目光,更是热切。
他身后,莱河河底,阳光耀目,迷了新娘们的眸。
河底朦胧如雾,中有一座全然水晶打造的宫殿,殿中珊瑚作湖石,金屑作尘土,玛瑙明珠不值钱地镶嵌壁上。奇珍异宝,数之不尽。殿门上牌匾写着“莱河水府”。
殿外的台阶上,站着衣着华丽的各类俊男美女,俱是侍从打扮,俯首:“恭候娘娘銮驾——”
银衣的河神款款温柔:“请爱妃到我水府,与小神同享长生富贵。”
奇异之景出现,而岸上的所有人,将头更低。
噗通,孙老爷和巫师、神婆、看守李秀丽的八个李家人,也纷纷跪倒在祭台边。
神婆低着头,语气却狂热:“请诸位娘娘,饮下合卺酒,入水府,成神婚。”
新娘们已被这三日折磨得不轻,见此情景,眼神呆滞迷离,逐次上前,将那二十四杯酒各自拿起。
李秀丽也拿了一杯酒。
神婆说:“神主珍爱李三小姐,请您先饮合卺酒,入水府,首婚之义,当居正位。”
河神渐渐已不看其他任何新娘,只专注地在崖下凝望着李秀丽,与寻常男子相比,略大的眼睛,痴痴地,似有恨不能将她含在口中爱怜的深情。
看她将酒杯,一寸、一寸抬起,渐至唇边......
哗。灌了药的酒,泼了神婆满头满脸。
李秀丽说:“莱河是内陆河。长出珊瑚,好奇怪啊。”
她提着裙子,转身就往山下跑!
跑时,还不忘随手捞了那盖着红布的笼子,将那水府的奇异场景抛在身后。
跪下的李府八人猝不及防,竟被她跑出了包围圈。
他们又惊又怒,想要爬起来,但那涟漪还在不断地从莱河中扩散,他们一样头晕目眩,刚爬起来,就又跌倒在地,无法追击。
但比他们更急的是莱河中的河神。
眼看着到手的、三十年来最中意的“新娘”竟然跑了,它再也忍耐不住,一个扑腾,从莱河中跳出。
而在它从莱河中跳出的一霎,玉冠银衣的俊秀男子如泡沫幻影,消失无踪,竟现了真身。
一条房子般高大臃肿的鱼,浑身鳞片间挂着水草,水草间偶落几个惨白的骷髅头,似是女子的。
看品种,大约是鲤鱼。但它的鳍,已经全部变成了人手和人脚,插在滑腻的鱼身上。
这长着人手人脚的大鱼,直接从河中爬上了岸,它不太熟练,一种扭曲的姿势,手脚并用,飞快地往山上爬去。
夹杂着腥臭的水汽喷涌,山上阻拦它的树木,都直接被鳞铁撞断或者削断,鱼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锁定并逼近了李秀丽。
李秀丽的这具身体,完全模拟了李小姐。很快就越来越喘,逐渐跑不动了。
鱼越来越近。
那似人眼又似鱼眼的眼珠里的血丝清晰可见,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它腮下的血肉中,似有一个与人无异的肺,正在开始一张一合,供给着它的呼吸。
含痰般的声音:【好香......好浓......你身上的......炁,好浓......爱......好香......】
喘得跟破气的风箱一样,那孱弱的人类女子跑不动了。
她站定在一片狼藉的山林,四周是被鱼碾倒的树,抬起脸来:“我真的有这么香?”
“香到,你果然上岸来,送死。”
盖着笼子的红布早就不知所踪。笼中本是杂色的野猫,身上斑驳的颜色,逐渐褪去。
笼子里,坐了一只黑猫。
生着三十年来不散的病,虬结了二十年来不消的恨,唯有一点幽绿的火般双眸不散,从冥府,一直烧到再返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