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又被扯了一下,还是锦柔道:“石桌边,身上穿着金丝流光宝花锦,拿着个琥珀杯正在喝酒的,那是宏图侯钟家的三公子,单名一个哲字。人称金算盘,一身市侩,倒不像是个侯门公子。”言下似有鄙薄之意。
锦鱼投过视线,就见这钟三公子容长脸儿,白净斯文,那身花团锦簇的衣裳,隔得老远,都金光刺目,倒像是用了真的金丝。一向衣饰华丽的小公爷跟他一比,都要甘拜下风。
钟三公子似乎注意到她们,好奇地举目朝这边瞧了过来,还笑了一笑,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锦鱼也客气地回之一笑。会经营能生财,有何不妥?她是来交友的,不是来结仇的。
一笑之后,她便挪开眼神……不想目光落处,对上了一双幽黑静谧的眸子。
白如玉版的面庞,半旧的素蓝色圆领袍,像空谷的孤松,月光下静静的寒江,藏匿在钟三公子周身扬起的一片金光里。
他正顺着钟哲的视线侧着脸往这边看。
明明身边都是人,还有热烈的琴声,可江凌却像被裹在一层明纱里,好像这些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旁观的客人,孤寂清静,互不打扰。
整个人惊人的安静与素寂,却又漂亮得惊心动魄。
她的目光落过去,便只能凝聚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幽黑静谧的眸子在她的脸上停了一瞬,微微一怔,便又如初次见时那般,默默转过头去。
可他刚转回去,却是一顿,猛地又转了回来,目光露出明显的惊讶。
锦鱼正怔忡失神,却听耳边“噗嗤”一笑。就听锦柔道:“哎呀,五姐姐这是看到五姐夫就挪不开眼了么?!也是,五姐夫可是京中有名的玉囊呢!”
锦鱼有些没听明白,不知道锦柔何意,只是想:他没见过自己,刚才那吃惊的模样,不会是认出豆绿来了吧?幸好今日她想着要结交贵女,怕叫人看轻了,刚才特意打扮了一番。
却不敢再看,只当没听见锦柔的讥笑,只装作无谓地敷衍朝亭子那头扫了一眼,见有一个黑色柱子似的人站在小公爷身后,也懒得细看面目。
这时却听琴声一停,亭子里有人拍掌叫好。
便听有人道:“把这琴给姑娘们送过去。请她们也推一人还酬一曲,方是道理。”
就有几个小丫头,抱琴的抱琴,抬凳的抬凳,往石拱桥上跑。
路过她们,有丫头认识锦柔,问了声好。
锦鱼慢慢跟着锦柔上了桥,就见除了锦心,还有三位姑娘。锦柔便一一替她引见了。
一位大约十三四岁,梳着双丫髻,扎着珍珠头箍,一粒粒珍珠能有龙眼大。瓜子脸,狭长眼,生得十分秀气。叫钟微,原来是钟三公子的妹妹。
一位却有十七八岁的模样,比她们都年长些。眉眼比锦心还要精致美丽,与王才子有几分相像。通了姓名,果然是王青山的长姐,名唤王青云。
最后一位与她相仿的年纪,长得粗眉浓眼,英气勃勃,冲她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是安国伯家的嫡女,姓柯,叫秀英,在家行三。
锦鱼见众人态度疏离,心知交朋友这事欲速则不达,再说这几位的性情她也不了解,倒不必急着巴结,当下便也不刻意言语,斜靠在桥栏杆上,认真欣赏四周的玉簪花。
就见绕池怪石间,一丛丛玉簪茂盛葳蕤,绿盘金边,中间白色的花朵绽放如一捧捧雪柱冰棱,叫人如身在画中。
耳朵里就听众人推举锦心弹琴回赠。她不由微微一笑。这些姑娘自然都是聪明伶俐的。知道小公爷到底想要谁的酬和。
锦心推辞不过,粉红着一张俏脸,便坐下弹了一曲《高山流水》。琴声悠扬婉转,颇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意境,听得出来在琴技上是下过苦工夫的。
一曲既罢,众人自又是一阵喝采。
就见有个青衣小丫头捧了件东西往这头飞跑,一时到了,那小丫头喘着气笑道:“小公爷说这一曲是姑娘赢了,这是输给姑娘的彩头。”
就开了红漆描金的捧盒。
锦鱼好奇探头看去,就见里面紫红丝绒垫上放着一枚翡翠玉簪,八分左右长,一头粗,一头细,粗的那头顺着石头白泌色,雕着一朵朵玉簪花,晶莹剔透,美得窒息。
这哪里是什么彩头,分明是小公爷绕着弯儿的在给锦心送定情的礼物。
就听王青云爽利笑道:“怎么还有彩头?早知如此,我便也下场了。琴到了咱们这边,咱们可不能叫他们小瞧了去。”
便吩咐那丫头道:“你回去跟他们说,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我今儿拿出一方紫云砚来做彩头,让他们各做一首咏玉簪诗来给我们品鉴品鉴。”
锦鱼不由大觉有趣。便心下捉摸,若是轮到自己该出什么彩头方好,若出自己戴的钗环,落到不知道哪个男子手中却是尴尬。想到此,眼睛不由瞟向对面亭中,一眼又落在江凌身上。突然想起,江家是个没钱的。几次相遇,江凌都穿着这种半新不旧的素蓝衫子,定然是囊中羞涩。
若是一会儿大家都比着出彩头,他岂不尴尬?若是丢了脸,怕连她自己都要牵连进去,白白给锦心嘲笑了去。
便大方笑道:“姐姐这彩头太贵重了。若是要咱们一人出一份,我可出不起。不如……”
哪知话未说完,便叫锦心高声打断了:“五妹妹!你这叫什么话!你若出不起,我这当姐姐的替你出了便是!”说完,便对众人道:“我这妹妹是在庄上长大的,没见过这些世面。还望姐妹们看在我的份上,莫要与她计较。”
锦鱼笑容一僵。锦心竟是连话都不让她说完,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特意扯上什么她是在庄上长大的。这是等不及到成亲之日,便要踩着她显摆自己么?!还是当着她未来夫婿的面!真是欺人太甚。若不叫她狠狠吃个教训,她怕是要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