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08章 谜(2 / 2)雪域格桑首页

当地平线上刚泄出一丝青光,小丽在门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都快天亮了,大人这么久未露面,小红欲推门而入看个究竟,刚伸手,不防被小丽一把握住,猛一扭脸,正遇两道冷峻的目光,不由退后几步。

这时,门开了,还未等别人走上前,只见一名蒙古骑兵低头匆匆走出,跨马而去,小丽挥挥手,大声叫着:“请速去向汗王禀报!”

旺秋扑上推门,门却从里插上了。小红过来拽住旺秋,将她拉向小树林,密语几句,随后又告知桑结随从队长:“佛爷已安排三大寺调解,蒙古首领片刻即到。大人正在屋内等候,你们一路辛苦,先回吧。我代大人谢谢各位了。”队长领着手下民兵返回曲水,随后小红与旺秋也挥鞭离去。天光放亮,二人走出好远,回头眺望,见小丽还站在桥头。

——拉昌汗杀死了桑结大人。

——在堆龙桥头,由汗妃佳莫才仁动的手。

——多尔济仿老汗王杀小藏巴汗的办法,桑结大人被装入牛皮袋沉入了拉萨河。

……

一夜之间,桑结嘉措被杀的各种消息传遍了圣城,并迅速向各地扩散。城里人们纷纷聚到堆龙桥头打问传言的真伪及事件的细节。原以为守桥民兵小队是被蒙古兵驱散了,但有心之人还是通过各种传言“还原”了事件的过程:当天气氛紧张,说蒙古兵快到了,民兵加强守备,撤掉了铺板,并派人回大队告急。天快黑时,从西边过来一群人,民兵以为是来增援的,却没想到这群人呼啦包围上来缴了他们的械,并打出了蒙古兵的旗号,民兵随后都被关进帐篷中。天快亮时,那群人消失了,民兵甚至不知他们是什么人。

各种传言搅得多尔济心神不宁,他需要马上找到佳莫核实情况,可是整整找了一天也不见踪影。直到次日下午,小丽来到汗王府。

“你家小姐呢?”多尔济急问。

小丽慢条斯理地答道:“小姐执行了出发前与你商定的计划,她杀了仇人,自觉已无牵挂,可破了戒律又使她于心不安,决定出家,一世修行以净罪业。”

多尔济闻之一楞,“出家?在何寺出家?”

“汗王无须费心,我也不知她去往何处。”说完转身欲走。

“小丽且慢,我与王妃事先是商定了要除掉桑结,可进宫拜见时,佛爷提出事情可以商议调解。本以为他会穿过冈巴拉山口西去阿里,可一直等到天黑也未见。海流图将军报告,在两河之间也未发现他,为防万一他取道堆龙,我又命呼穆乐持信飞报你们,暂不下手,并请三大寺代表也赶往桥头,想必你都见到了吧?可这呼穆乐,至今也不见踪影。”

“呼穆乐来时,已将人沉入河中,小姐请他歇息片刻,问了汗王那边情形,送他返回。当时天尚未亮,四周很乱,会不会出什么状况?不妨再找找。噢,不说还忘了,这是逼桑结脱下的袍子。”小丽解开小包袱取出了那件衣服。

“那今后你——”

“回家。”

“家在何处?”

“很远很远。”

“小丽姑娘,论才貌你不输王妃,若愿意留下,本王决不亏待于你。”说着站起上前,左手屈伸了两下。

小丽万没想到多尔济会生出此意,本欲发作,想想算了,即出门上马,扬鞭而去。

其实,就在桑结到达堆龙桥的第二天傍晚,嘎丽寺来了两个人,老主持头也未抬地说:“来啦,知道你会来,该安下心了。先安排歇下吧。”

俩人在主持侍从的带领下来到一间尼舍。

“小丽,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返回巴米扬。”

“也好,我把大戒给你,师父创立的门派就后继有人了。此一去,怕是今生再无相见之日,小妹多保重。”

小丽伏在她肩头抽泣道:“小姐也要保重,我会派弟子来看望的。”

多年后来过一个人,告知了巴米扬门派的结局。

原来,小丽掌门后,该派曾盛极一时,后来因伊斯兰势力大举东扩,佛教势力被迫后移,至于巴米扬门派的下落,有人说进入了天山一带,有人说到了南亚,莫衷一是。史书此后再无记载,终于湮没在历史的烟云中,只有那个白发婆婆掌门人的故事,至今仍在当地流传。

江央当天上午就听到了传言,不知为什么,她没有紧张也没有害怕,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相信阿爸真的会死,并庆幸阿妈带着小弟弟远走昌都,她深信菩萨会保佑他全家的。中午,寺里通知僧众剃发,算了算日子,好像还不到。她本来是站在一边观看,冷不防剃匠一把将其按到座位上,噌地就是一刀,她大惊,忙解释,那剃匠只好连连赔不是。剃光后,江央照了照镜子,觉得也并不难看。

洛桑得到桑结的死讯后,几乎站立不住,无比悲愤,欲哭无泪。

此时,多尔济入宫拜见,装出一付很惋惜的样子,“那日双方交战,情形混乱,弟子怕下属伤害大人,故亲自把守冈巴拉山口,并派干员持信通知堆龙人马。大人果走堆龙,可惜在信使未到之前即被害。”

“信使何在?所持之信何在?”洛桑接连发问。

多尔济顿感被动,只好说明信使走丢,至今未查找到。

“汗王所言并无凭据,如何叫人相信?”洛桑言至此,再也隐忍不住,如火山喷发般怒斥,“汗王口口声声自称佛门弟子,可知十戒中何者为首?如此行事,却还要打出护法旗号,敢问汗颜否!?以汗王当初在达旺所行之事,或可瞒常人耳目,然难逃炯炯法眼,大人重权在握,那时若取汝性命,易如反掌,他一忍再忍,是望你知趣而退,维持大局,你却背信偷袭,岂不知:

死后到了地狱,

善恶都要梳理。

或许此生无报,

来世不差毫厘。”

多尔济的眼珠咕噜噜转着,“佛爷所提达旺之事,弟子愚钝,还望明示。”

洛桑鄙夷道:“汗王若果真遗忘,回去问问你府中两位总管吧!”

即不欢而散。

次日,济隆活佛、三大寺代表会同刚刚赶到的五世班禅代表,一同去见多尔济,进行协调,并询问返回安多的日期。多尔济则以地方不靖,余党未除为由,含糊应对,同时在第一时间即以八百里加急向朝廷送去密报,内中对六世达赖身份再次提出疑问。

他在等待皇帝的批复,以决定今后行动对策。

没几天,多尔济就开始排斥、打击桑结过去所用人员,利用手中权力,进行清洗,将第巴府和宫中主要官员全部撤换。济隆回到功德林寺,丹珠尔升任总管——原来早在帕崩卡时,道布登就设法以重金试探过甘珠尔和丹珠尔,发现甘珠尔态度坚决,不为利诱所动,丹珠尔则略显暧昧,后甘珠尔升任副总管,丹珠尔的嫉妒终被多尔济所利用。大毛也被撤职,和小红在八廓街上开了家茶馆,重操旧业。

往日充满生机的第巴府,成了一座空宅子,有的中下级官员也挂职而去,达瓦和乌力吉回了家,却杰不知去向。京城的塔布搬出嵩祝寺,买了一处房子在北京定居下来。他为人和气,又懂医术,附近居民都敬重他,后来人们就习惯地把那个地方叫作金针胡同。桑结的宅院经过劫掠,已经残破,多年后经修葺交由色拉代管,保留至今。院内还画有一幅桑结的人物壁画,宽额扁头,蚕眉凤目,悲悯聪睿,这是一代藏王留给后人的唯一形象。当然,多尔济也没忘派人上药王山抓江央,这些人到得山上来,一看这位曾经的千金已然剃发出家,也只好罢手。

这天,新上任的宫中卫队长来拜见六世达赖,二人一见面都楞住了。

“原来是您,佛爷。”

“今后就归巴特尔队长管辖了。”洛桑淡淡一笑,明白自己已被软禁。

巴特尔再拜道:“佛爷那日赛马相助,在下终身难忘,也足见佛爷菩萨心肠,慈悲为怀。在下能进宫伺候,是前世修下的福田,必当尽心尽力。”

没多久,洛桑发现,巴特尔确是一位重情义的正直汉子,对自己的遭遇甚为同情,并将外界发生的事情悄悄告知。

多尔济深知,当年父王的权力,并非仅靠手中的兵马,还来自朝廷和五世达赖的承认、支持。他盘算着怎样取得并巩固权力,同时他给远在安多的七王爷写了一封信,告之藏中局面混乱,至少半年以后才能平稳,到那时再请七兄前来。

过去,为了扳倒桑结,故把他所立的达赖喇嘛作为攻击靶标。现在呢?如果这个年轻人肯合作,不妨让他在布达拉继续住下去。这么想着,多尔济来到六世达赖寝宫。洛桑见其进来,闭眼打坐,不言一语。

“佛爷,近来可安好?若有何所需,尽可吩咐丹珠尔他们去办。”

“汗王有何事,就请讲吧。”

多尔济作惊喜状,“昨日弟子请一卦师占卜,羊骨上出现罕见的圆圈,卦师称之为饶迥圈,说当再现六十年前景况,如此循环下去,犹如法轮常转,永不停息。弟子自思,六十年前,正是五世佛爷和父王共建甘丹颇章政权,今日若佛爷肯与弟子共治西藏,契合卦意,定获菩萨护佑,不知佛爷意思。”

“诸相缘起,皆由因果。思之再三,还是上次所言,请汗王与桑结大人继续商议。”

多尔济一惊,暗想莫不是佛爷神思恍惚,稍顿又说:“佛爷,桑结大人已经不在,如何与之商议?”

“三大寺代表回禀,说汗王确曾派人前去堆龙桥传话,同意继续商议。如今人不在了,但大人当年与你叔侄议定的协议还在,若汗王肯签字,这才叫契合卦意,菩萨定会保佑。”

任多尔济千算,也未料到洛桑来这一手,他侧目望去,那张年轻的脸孔在风霜中正在成熟着。

“汗王,大人在日曾说,若论才干,你不在他之下,若汗王有意,可就任第巴一职。”

多尔济毕竟老谋:“佛爷所言乃长远之策,眼下政务荒废,已命隆素代理第巴,只需宫、府用印即可。”

洛桑这才睁开眼,颇具深意地看着对方,说:“也罢,汗王写好告示,盖上印送来。”

多尔济似乎在推敲着字眼,“有隆素处理日常政务,弟子保护雪域安全,佛爷尽可宽心,闻知佛爷多才多艺,正可去做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岂不是两全其美。”

洛桑大义凛然道:“既穿上这身袈裟,就要承担起这份责任。”

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巴特尔,对佛爷的人格深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