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前一百五六十步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差不多掉光了,几只乌鸦在树上聒噪,惊落枝头积雪,似乎在看热闹。
李靖轻拍身旁打着响鼻的四聪,长身而立,左手按住剑柄,右手提着一张弓,目光注视着众人,一个一个地看。经过不断练习,李靖的目力和精神已达常人难以企及之境,开初还有几个流犯敢与他对视,最后都纷纷低头或避开,连那些流着鼻涕的孩童都忘了用袖口去擦。
李靖突然大吼一声:“薛宗胜!”
薛宗胜赶紧跑步出列,单膝点地,抱拳道:“属下在。”
李靖命他起身,把弓递给他:“曲长,我给你三支箭,射掉那几只聒噪的乌鸦。”说罢抽出背上箭筒中的三支箭。
薛宗胜也不说话,接过三支箭,陡然上弦。众人还没转过头,只听嗖嗖嗖三声,梧桐树上的三只乌鸦应声而落,其余四只拍翅飞走。
众人大骇。虽然他们是同乡,平日里都知道薛乡正家有个会骑射的娃,没料到箭术如此神绝。有曾经服役的老兵见了,极为惊骇。窑洞口离梧桐树少说也有一百二十步,别说三箭齐发都命中,就是一箭能射到如此远的距离,都算神射手。虽然,中原人大多都听过长孙晟一箭双雕的故事,但毕竟是传说,未曾亲见。今日见同乡中竟有如此神技之人,都极为振奋。于是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李靖也不管他们,接过薛宗胜捧上来的弓,突然射出一箭。那一箭带着尖利的呼啸之声。一只还在空中飞行的乌鸦被一箭穿透,那箭仍余力未消,疾飞出去,钉在一棵树上。
众人欢呼声中,李靖飞身上马,四聪长嘶一声,疾奔而出。众人只看到雪地上一道虚影。再一眨眼,李靖已折返回来,手中提着四只乌鸦、四支箭,扔在地上。至于李靖如何捡拾箭鸟,无人看清。
薛宗胜向来对自己的骑射极为自负,这回心服口服。李靖的骑射之术,远在他之上。但其实李靖心头清楚,若非一路奇遇,四聪神骏,特别是萧玄机悉心传授、慧可禅师指点悟道,自己骑射天分不及薛宗胜。
然而他并不点破。经历越多,他发现解释越多、坦白越多,越易被别人抓住把柄。只有让他人敬服,且不断用心揣测,自身的权威才会越来越强。
于是他下马,对众人道:“各位父老乡亲,我是三原人,你们是长安县人,说到底都是雍州京畿人,我又是长安县尉,也算你们的父母官,但出外都是一家人,若不精诚团结,只有死路一条。你们犯罪,非我之过;你们的亲人刺杀亲王,可能事出有因,但罪不可赦,本县尉受命解押你们到边关,其实是上天给你们的希望,换作别人解押,你们断不能活。若有想逃逸者,现在站出来,我让他走。”
一名衣衫褴褛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出人群,伏地拜道:“上官不用多说,我等都是明白的,跟着上官尚有一线生机,逃跑只会尸骨无存。我儿犯大罪,已被挫骨扬灰,老朽无话可说。老朽年已七旬,无牵无挂,就是想我儿尸骨无存,极为心寒。”
李靖上前扶起他,温言道:“老人家,事已发生,后悔无用。当夜事发之时,我带衙役按汉王令焚烧五十七人尸身,是我使钱买通差役收好骨灰,一个也没有抛洒,抛洒的是柴灰,现存放在秘密之所,待将来择机下葬。”
众人一听,呜呜地哭了起来。老人率先跪下,二百余人包括薛宗胜,全都伏地而拜,哭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