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盛难以置信之时，顾安已经开口。

“赤九，你果真不惧死？”

赤九一样被顾安所慑，抬头间眼神还带着几分茫然，下意识地回答：“谁能不惧死？”

“只是惧又如何？难道我们这些贱民害怕了，你们这些官爷就会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吗？”

“呵呵……”

“算了吧，既然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死路一条，那还谈什么怕不怕？”

“大人，小人认罪，是小人杀了那监差，就是再来一次，小人依然要杀，大人不必再审了，要杀便杀吧。”

赤九说着，闭上了双眼。

嘴里却是喃喃念叨着什么。

虽然小声，可顾安却是听得清楚。

尤其是姜盛等人，听在耳中，更是如雷霆炸响，人都有些呆住了。

“天公一只眼，只照公卿颜……”

“地上兆亿民，如蚁釜上煎……”

赤九念叨了两句，边上的其他的力役居然也跟着念了起来。

“天公一只眼，只照公卿颜……”

“地上兆亿民，如蚁釜上煎……”

“莫道蚁民贱，人头手上牵……”

“天公一只眼，只照公卿颜……”

原本细微的声音汇聚到一起，竟然令人如同在崖上观海。

见有海潮渐起，只见一线白，潮声渐巨，由低到高……

待反应过来，眼前已经是惊涛骇浪，有摧山之势，不可抵挡。

如一众徭所监差，都是神色剧变，显露畏惧。

“大胆！”

一旁姜盛重重一拍桌案，猛地站了起来。

口中厉喝，但谁都能看得出，他脸色有些发白。

顾安坐在堂上，也没有急着阻止姜盛发飙。

以前他不太知道苦和笑这两个字是怎么能凑到一起的。

但现在他体会到了。

这时他真有苦笑的冲动。

果然，他就知道罗老头的嘱托不会那么容易。

眼前这一幕，顾安没有见过。

但这让他有种很强的即视感。

像是看到了一段段历史在自己眼前活了起来。

在大泽乡中，大雨之下，杀死押官，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两个民夫。

天下大旱，赋税严苛之下，走投无路，衣衫褴褛的百姓，在一个道人高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之后，如百川汇流，宛如灭世的洪水，浩浩荡荡，席卷天下。

还有……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吃他娘，喝他娘，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天下一家，同享太平！”……

字字句句，都是青天之下，血泪苦难铸就而成。

音犹在耳。

顾安看着眼前宛如麻木行尸的赤九等人，就仿佛是看到了不久的将来，那席卷天下的洪涛……

眼下众人虽然并没有想到太多，但他们也从这低声呢喃之中，听到了一种令人畏惧的力量。

姜盛的暴怒，何尝不是在掩饰自己的无端畏惧？

“莫道蚁民贱，人头手上牵……”

生死，已经不在这些人眼里了。

无视了生死，这些所谓的“贱民”能做什么？

一个不行，两个，三个……亿亿兆……

“上位！”

姜盛不再忍耐，朝顾安怒目道：

“此等凶犯，不诛不足以昭我大庸律法之威！请上位诛此凶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