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气龙卷纠缠,水滴与风片相互排挤,或旁逸而出,或飘落而下,相互配合着洒向沈三。她在气旋中,眼含明月,顶戴落星,起伏不定,喘息不止。她的头发被沥干,又散乱串联颗颗水珠,蓬松青丝发堆,仿佛长出透明葡萄的藤枝,组成是水滴串联的电路网图,渊源有自地顺下,相继填充膨胀,结成浑圆的葡萄水珠,孤单下坠,划入胸膛,走过脖颈,或停落肩上。这说明,葡萄并不总是青紫色,而头发可以是电路图。沈三是短发姑娘,她的青丝电路虽然不长,但却可以摇晃着抖落带电的水滴,所以张放感受到点滴中零落后释放的酥麻。据说这就是电磁感应。
电磁感应牺牲时间,去弥补空间距离;而男欢女爱牺牲空间,去弥补时间距离。这就是说,交欢男女必须重叠空间,才可能回溯所有历史,引发时空秩序的错觉感应,通过一个意象结构贯穿所有时间历程,模拟出永恒体验。正是这个意象结构,云龙与风虎的显现,过去由此通向现在与未来;现在由此回望过去与走向未来;未来由此等待过去与现在。按张放的构想,这个意象结构的本质就是劳动的历史,或许就是美的根源。张放与康德在此产生分歧,这个分歧或许是绕过休谟因果怀疑的关键。
问题聚焦于时空。
康德首先就小心翼翼地断言,事物本身不可被认识,于是人对事物的知识就只是一种现象。为了挽救人对事物的知识,康德另辟蹊径,用时间与空间来保证人对事物的知识,即保证现象。人与现象就这样被分割,人的认识,因为经过时空形式的调整,所以可以被信任,也就是说,因为时空千真万确,进而由时空秩序中产生的知识也具有可能性;诸种现象,要被人所认识,而必须也被时空秩序所规范,所以也得到保证。
而时空秩序,不论人是否存在,它总是在的。人一旦出现,就进入时空之中,时空向人呈现出自己,人也由自己的判断去理解时空,所以时空成为一种主观的形式,不同的人或许对时空有不同的感受。这个主观的形式,对于现象来说,却是真真切切的客观条件,因为现象是被认识的。总之,由于康德的极端谨慎,分隔主客物我,导致时空同时具有两种性质,对人而言,它是一种主观形式;对现象而言,它却是一种客观形式。
张放也确信时空,否则人无法存在。但是他眼见沈三惹人怜爱的摇撼,不敢想象她只是一个现象。他不愿意沈三是假,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无法真正认识沈三。但是依据康德的教导,沈三是一个事物,不可能被真正认识;沈三是基于事物呈现出来的一个现象,被张放自己所理解的时空所捕获,成为一个可以被相信,但事先被阉割的知识片段。
对于一个训练有素并且精益求精的好色登徒子来说,只能跟冷冰冰的知识片段交欢,只能与据说可以信任的现象交欢,无异于宣判他的死亡。张放虽然欣赏死亡的澄明冷寂,却不想选择这么个窝囊的死法,他宁愿死于虚假红粉骷髅的软玉温香之中,感受真情实感的送葬与哭坟。可爱的东西总是不可信,可信的东西总是不可爱,据说这是王国维曾经的进退维谷;现在,张放这个好色登徒子也陷入同样的困境。
张放支起腰身,伸手去揽沈三。撩起她旗袍的后摆,摸索探入身后,抚摸腰脊的陷入与后背的走势。错身紧贴沈三的躯干,交换着分享两人的心跳,下巴歪仄着扣入沈三肩颈之间,落下眼泪,不敢叫沈三看见。张放的怀抱唐突了沈三的摇晃,不得不停下,暂时休整。沈三不明所以,却又不去问。大概情到浓时的节点会批量生产蠢家伙,何况沈三是个天才的实验物理学家,那就会蠢上加蠢,但却很可爱,所以沈三不去问。何况世界上有很多难题,逐一追问太过费神劳心,这不是实验物理学家的任务。
张放偷偷摸摸将眼泪归还给沈三,害怕被沈三发现。这说明登徒子不仅好色,还害羞。这是他真正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