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巾骑士一去数里，所见满途血腥。

一条条残尸伏倒在路旁、道中，个个死状凄惨，肢残体缺，肚腹肝肠曝之于地。

除之前身死的衡山、泰山二派门人，又出现了恒山派女尼，零星嵩山弟子的尸体。

五岳剑派的每个门派，竟都有人员死伤于此。

这一幕幕，好似都在证实乃是魔教中人暗下毒手。

红巾骑士已顾不得细看，残尸中是否有自家师弟。这场战线延展数里，已可以想象战端中央会是何等的惨烈。

他要尽快赶上去，看看这场已经发生了数个时辰的争杀残迹。

谁还活着？

活下来的人又到了哪里？

红巾骑士心急如焚。

风驰电掣又行三四里，他忽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停在了一处茶棚前。

茶棚坐落在官道的一侧，占地不大，一般这种供来往行人临时歇脚饮茶的地方，都是以简便为主。

而做这种生意，与人方便，即便是凶恶的江湖客一般也不会与之为难。可现在，这处茶棚却已完全倒塌，挂着招牌旗帜的长杆也被利刃削断，掉落的旗帜正巧落在遍地的鲜血里。

鲜血早已凝固，旗帜也染成了暗红。

遍地的死尸，东倒西歪分散各处。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悉数是五岳剑派的弟子。

光是他能看见的就足有三四十个，还不算可能被埋于茶棚之下的人。

而在这些尸体中，他又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华山弟子。

四个已经死亡的华山弟子。

此次赴衡山金盆洗手大会，华山派一共来了九人，除令狐冲、岳灵珊，宁、岳夫妇，另外五个华山弟子都已全部丧身于这条官道上。

红巾骑士翻身下马，步步踏血，来到一名华山弟子身前。

陆大有。

华山弟子行七。

喜与猴为伴，性情诙谐乐观，脸上常带笑容。

现在他却再也笑不出来。

右臂被齐根斩断，瞪着一双大眼，口齿大张。致命伤就在嘴里，是被人一剑捅入，绞断了舌头，捅穿了后脑。

红巾骑士望着他那双至死仍然怒睁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他临死前的恐惧惊怒，听到了他当时的哀鸣惨嚎。

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陆大有，陆猴儿，没死在劳德诺的手上，却还是没能逃掉自己残酷的命运，倒在了这条血腥的江湖路上。

“你放心，师兄一定让你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红巾骑士俯身替他闭上了眼。

此时，他心中的悲意、怒意再度激增，手上握剑，剑在鞘中，一柄凡铁也好似感受到了他无限激增的悲怒。

突然颤动一下。

他起身，迈步，又到了另一位师弟身前。

周询。

行十七。

华阴人士，自幼聪慧，喜静好学。

身遭六创，拦腰被斩。

叶重。

行二三。

年仅二十岁。

双目被剜，破肚曝肠。

纪东来。

行十六。

躯体五裂，仅剩头颅。

红巾骑士一步一步，来到每一个师弟身前，郑重许诺。

以血还血。

十余米的路，似有千里漫长，当他走完这条路的时候，心中的悲愤、怒火皆已激增到了一个极致。

左手上握着的剑，似已承载了他全部的悲和怒，铮铮作响，欲要跃鞘而出，痛饮敌血。

剑好似已感受到了他的意志。

他的悲、怒情志仅在这十余米的路途，就得以延伸，得以尽付于一剑。

意动剑动。

以意御剑。

这条步步踏血之路，未尝不可视之为习剑之人梦寐以求的一条剑意之路。

可现在，他却完全感觉不到一点兴奋，心中只剩无穷无尽的悲愤和怒火。

“身受，外激”，乃“伐性”之功。

这种激发心意情志的手段，可温和亦可残酷。

尝男女情爱之甜，喜、爱、愁、思……

历红尘人生之苦，恨、怒、悲、惊……

而他现在所经历的，正是一条足以令他突飞猛进的残酷之路。

见亲朋之损身绝命，无限摧伐自身之情志。

感受到的痛苦越强，推伐的情志便越盛。

这种法子是基于人与人之间似能相通的情感。对一人越在意，便越能“感同”他所受到的伤害。

海沙帮三人血脉相连、亲缘相续，亲眼目睹幼弟身死，那种骤然激发的情志近乎能一跃至顶。

他从他们身上陡然激增的情志，领悟到了这条“身受伐性”之路。

又于恍惚间就想通了如何从“识神”而至“元神”。

“伐性极意”，“舍性灭情”。

先修“识神”者，若要以最快、最简单的方法臻至“元神”，唯有一法。

杀亲杀友，杀妻灭子。

杀尽一切在意之人。

借助这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强行舍性，断绝七情。

只是，这条路太极端，太非人，绝非正常人敢行。

“伐性”之法，一旦要行捷径，悉求突飞猛进之功，实在太容易让人踏入歧途，成为心智扭曲的变态、疯魔。

“得得、得得。”

两匹快马疾驰。

红巾骑士迈步站到了另一片干涸的血泊中。

马蹄声由远及近，少时便已到了茶棚处。

马上坐两人，正是圣姑和蓝凤凰。

她们二人竟不知何时改变了主意，不再刻意坠在后面。

三人甫一碰面，二女望着站在血泊中的红巾骑士，就各自说了句话。

“此事与我日月神教无关。”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道。

第二句却是蓝凤凰所说，“我们可以帮忙，我的蛊虫能够嗅到极淡的血腥味，索敌、追踪，颇有奇效。”

红巾骑士站在血泊里，一时无声。红巾、斗笠遮住了他的脸，挡住了他的目光，谁也不知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

蓝凤凰久不闻声，又道：“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看你似乎对此事很有兴趣，恰好我们也不想替人背黑锅。”

“如果你不想管这闲事，就此告辞，我们自行追查。”

“带路。”

红巾骑士丟出一语，飞身上马。

“这边。”

蓝凤凰指向远远的一处。

一处山林。

山林就在茶棚后方很远的位置，目测大概有三四里路。

红巾骑士顾盼几眼，就找到了一条进山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