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泽早有思虑,闻言大笑道:“亏汝不惶恐,敢自夸熟读兵书!还不及早收兵回去!岂不闻背主作窃,不可定期?倘今约定日期,急切间下不得手。你这里反来接应,事必泄漏。只可寻机而行,岂可预定日期乎?汝不明此理,枉自屈杀好人,真无学之辈也。”
曹操闻言,觉得有理。但他生性多疑,仍未全信。是以端坐台上,再细看起降书来。阚泽待在台下,却也并不言语。他知此时越是催促,越显得自己心虚,容易被曹操抓到破绽。所以只立在台下,耐心等待。
曹操又看了一会儿,忽然再次哈哈大笑。对阚泽道:“汝等雕虫小技,岂能瞒得过我火眼金睛?信上说,黄盖受了周瑜脊杖之刑。既受如此大刑,必然瘫卧于床,动弹不得。若要提笔写字,也只能趴着写就,字迹岂能如此流畅?此书字体饱满,落笔有力,怎会是伤病时所写?必是那黄盖与周瑜串通好了,事先写就此书,而后演了一出苦肉计给众人看。又要你拿此书来赚我,你岂非白白送了性命?”说罢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阚泽在台下,心中顿时一惊,面上却安定如常。心思飞快旋转,知这确是一处极大破绽。黄盖与周瑜定计后,便斟酌字句,写下了此书。而后受周瑜毒打,演了一出苦肉计。此书文本并无破绽,然而字迹,却绝非重伤之人所写。曹操确实非同寻常,竟能发现此处破绽。若阚泽不能圆过此谎,立刻便要身首异处。电光火石间,阚泽灵光一闪,有了应对之策。
只见阚泽敛住心神,缓缓拱手道:“明公高见,此书确非黄公覆所写。公覆重伤在身,不能提笔,是以口述其意,而由在下代笔写就。”
曹操闻言,并不相信。疑是阚泽急中生智,企图蒙混过关。曹操岂是容易上当的,思索片刻,便有了对招。遂命军士拿来纸笔,对阚泽道:“既是你所写,便再写一遍来。”
多亏阚泽聪慧过人,打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降书他虽只看了一遍,却依然默记于心。又加上他与黄盖素来交善,熟知黄盖笔迹,模仿一篇,倒也不难。若非阚泽有如此本领,又有如此应变,今夜必将丧命于此。若换做他人,恐怕有多少头都不够曹操砍的。
阚泽欣然领命,军士随即摆上桌案。阚泽端坐岸旁,提笔而书,一蹴而就,中间未有丝毫停顿。写罢交予曹操。曹操将两份书信细细比对,文字丝毫不差,笔迹几乎一模一样。心中疑虑大消。
曹操遂转怒为喜,亲自下席而谢曰:“孤见事不明,错怪尊驾,幸勿挂怀。”
阚泽道:“我与黄公覆,倾心投降,如婴儿之望父母,岂有诈乎!丞相万勿再疑。”
曹操大喜道:“若你二人能建大功,他日受爵,必在诸人之上。”
阚泽回道:“我等非为爵禄而来,实应天顺人尔。”曹操甚善之,令人取酒相待。
少顷,有军士入帐,在曹操耳边私语。言江东有密信传回。曹操遂转回后帐,避开阚泽,使人将密信拿来。曹操拆开细看,是蔡中、蔡和来信禀报。具言黄盖于众将面前不服周瑜,周瑜本欲杀之。后经众将苦苦哀求,改为一百脊杖。待打到五十下时,黄盖已然昏死。剩下五十杖,权且记下。行刑之时,他二人皆在跟前细看,杖杖到肉,并无虚假。待黄盖被抬往帐中,他二人亦尾随而至。黄盖后背已皮肉模糊,血流不止,甚是惨烈。亏得黄盖久经沙场,老当益壮,若非如此,恐怕已命丧当场。如今江东将帅已生嫌隙,于丞相大大有利。
曹操看完,欣喜不已。对于黄盖投降之事,心中信了八九分。遂笑颜而出,复见阚泽。阚泽心中暗思:“此必蔡中、蔡和来报黄盖受刑消息,故而曹操欢喜,更信我投降之事为实也。”
曹操曰:“烦先生再回江东,与黄公覆约定,先通消息过江,吾以兵接应。”
阚泽道:“某已离江东,不愿复还。望丞相别遣机密人去。”
曹操道:“若他人去,事恐泄漏。”阚泽再三推辞,曹操皆不肯。遂领命辞别,转身出帐而去。
谁料刚出帐门,只听曹操突然喊道:“阚泽!”
阚泽闻言,停下脚步,立定心神。转头重返曹操帐中,拱手道:“丞相还有何吩咐?”
曹操笑道:“无有,只是叮嘱汝注意安全。”
阚泽听罢,谢辞曹操,出帐而去,往回江东。
原来曹操以生性多疑而著称,这称号可不是白给的。他对任何人都不肯相信,只相信自己。永远保留有戒心,不会完全放下防备。他与阚泽言语交锋,阚泽应答如流,让他信了四五分。待到阚泽从容又写一遍书信,他信了七八分。直到蔡中、蔡和的密信到来,他才信了八九分。但依然不到十分,他还在谋划一个终极大考。那便是阚泽出帐之时,此时是阚泽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阚泽如果是来诈降,那么面对自己的种种说辞,必然心中已演练多遍,对答如流也不稀奇。然而如果是诈降,心中总归有紧张,有害怕。待到出帐之时,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必然长出一口气,放松戒备。只想快点离开此地,再也不愿回此帐中。若在此时猛然唤之,彼必以为计策败露而内心恐慌,慌张间便会漏出破绽。不想这阚泽却是镇定如常,又悠然转回帐中,脸上全无惧色。直到这一刻,曹操才算完全相信了。
其实阚泽能顺利瞒过曹操的多次试探,终极要诀只有一个,那便是向死而生。阚泽此来,心怀死志,事若不成,便以一死回报江东父老。他既已视死如归,反而不再有求生的渴望,便也不会因求生欲而露出破绽。正应了那句老话,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
赤壁之战,是三国历史的重大转折点。曹操在战前已经赢得了官渡之战的胜利,又率军北征扫荡了乌桓。他亲率大军南下,荆州望风而降。只要再顺江而下,荡平江东,便基本统一了中国。然而,在这里,历史的航向却发生了改变。神机妙算的诸葛亮、足智多谋的周瑜、忠厚的鲁肃、舍身报国的黄盖、不计生死的阚泽,这些人聚集在一起,用自己的智慧和热血,改变了历史的进程,开启了三足鼎立的序幕。
中国人在看待历史的时候,往往过于强调大历史观。大历史观的确是客观存在的,历史也确实如洪流一般滚滚前进。然而大历史观却不是绝对的。在很多时候,某些个人的力量与精神,的的确确改变了历史。历史既不能完全唯物,也不能完全唯心。历史不会因我们的一厢情愿而改变,历史也绝不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能够在没有驾驶员的情况下自己前进。人是历史的载体,是历史的重要推动力,既是历史的乘客,也是历史的主人。历史要去任何一个方向,都是在千百万人的推动下前进。如果忽略了人,那便不用再谈历史。因为土壤、岩石、飞鸟、走兽以及海里的游鱼,它们并没有感情,也没有灵魂。历史对他们毫无意义,它们既不讨论过去,也不考虑将来。
而人类有思想,有灵魂,所以才会重视历史。人类重视历史的目的,当然不是仅仅为了看清过去,而是要通过历史这面镜子,来看清未来。回看来路,可知远方。人类不能满足于只做历史的看客,而应该积极的参与其中。因为我们,也正在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如果我们的后代,将来指着历史说:看,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先辈们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我们也不必做什么。那我们学习历史、参悟历史的意思又是什么呢?
人是历史的主体。由千千万万的人,组成了历史的洪流。每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历史便是什么样子的。一个国家的历史,是民族精神的折射。而民族的精神,正是组成这个民族的万万千千个体精神的聚合。个人是什么样的,民族便是什么样的。民族是什么样的,历史便是什么样的。如果个人的精神是光明的、向上的,那么民族的历史自然也是璀璨的、荣耀的。如果个人的精神是黑暗的、龌龊的,那么民族的历史也必然是耻辱的、黑暗的。
所以想要改变历史,必先改变自己。不要觉得个体的改变微不足道。实际上,正是一个个个体的改变,最终促成了民族精神的改变,并最终改变了历史。不要说历史离了谁都一样,没了张三,还有李四。事实上,没了张三,未必有另一个张三。历史存在必然性,也存在偶然性。在历史转折的重大关头,某些个人的力量,以及这力量所带来的影响,远远超乎人们的想象。他们真的曾经改变了历史。所以,每个人都应该相信自己,相信个体的力量。
愿华夏的青年,都摆脱冷气,只管向上走。不畏乌云遮天日,我心在处有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