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上班了。
陈丹青洗漱完毕,到教坊司厅堂里点卯记册,但已是吃饭时间。
掌故先生便先带他到东厨食肆。
来得早,没什么人,就几个厨娘,桌面已摆上饭粥饼食。
饭是猪肉毕罗饭,粥是胡麻地黄粥,饼是五色斗钉饼,整整一大长桌,每人有份,不是专供他一人。
其他的像什么荥阳土窖春、东胡涮羊肉、荷叶茶酪、石蜜胡饼……另有一案……那都是给典事们、女史们吃的,轮不到他。
但光是这盘香喷喷的猪肉毕罗饭,含着大块肉粒儿的荤馅,陈丹青就已经心满意足。
尤其想到昨晚,教坊外,那些窄巷里横七竖八的力役、游民,只配吃腥涩的豆饭。
这掺杂蔬菜肉粒的毕罗饭就更加地香甜可口。
“有箸吗?”陈丹青抬头,小白脸讨女孩子逗。
“手抓不行?”厨娘一甩手巾,把那下人用的竹箸一盖,叫他寻不得。
陈丹青往那厨娘胳膊撞了撞,说:“饭黍毋以箸,共饭不泽手。我吃的又不是黄饭,这箸还是要的。”
厨娘信手往架子上一指,说:“就那些,你拿哪样?”
架子最底下一排铜箸是给管事儿们用的,腥臭。
中间一排银箸是给权贵官僚们用的,敞亮。
至于最高处的金箸……全国的真金都被一户人家垄断,那自然是……
陈丹青踮着脚,手就快摸到那双金筷子,却被那厨娘给按住。
“想死吗?”厨娘嗔怪道:“亏你是个读过书的。”
“不想。”陈丹青说:“可我要是不碰它一下,哪知道你是个好心肠的?”
圆圆的小鹿眼满是真诚,笑容却透着奸猾。
“行了,行了,他不懂规矩,你也不懂?”
掌故先生见两人甫见面就打情骂俏,最是受不得。
一双竹箸递过来,“先用我的,你的,夜市上买!”
“好极。”
其实筷子,陈丹青是有的。
但这人情又是一码事情,人是两笔写作的,筷子也是两根合作。
“别光吃饭。”旁边的孟柱用手肘顶他,“喝点儿石蜜水,洛阳天干,吃饭不喝水,半夜拉不出。”
洛阳教坊司,有令使四人,史八人,典事十六人,掌故三十二人,善才郎一百四十人,散乐三百八十二人,仗内散乐一千人……两都一十三州,音声俳优在籍一万三百二十七人。
陈丹青身份低微,连个善才郎都不是,自然轮不到南市教坊使,这等大人物亲自接见。
一个掌故先生便将他安排妥当。
掌故小吏,姓孟,名柱,便是旁边这个喝土窖春的大胡子。
陈丹青问其表字,孟先生摆手:“别客气,跟大家一样,叫老孟就行了。”
不过,后来,他据一个老俳优说,孟先生以前也是举子,落第后不愿归乡。
擅萧鼓,美髯公,写得一手好字,便在这南市教坊司做了善才郎。
又因为是刘干娘的老相好,干娘老了,想要个依靠,孟柱以举子功名,考了个掌故。
多少也是个有编制的员外吧。
“你是开封祥符人吧?”孟先生喝醉了,“车蛇不分,老孟我一听就知道。”
“不是。”陈丹青狡辩,“给荥阳做过几年墓画工。”
“是做过扬州牧的荥阳郑司空一家吧?”孟柱眯着眼,“荥阳郑氏,世居祥符,定著七房,跟汝南袁、博陵崔、赵郡李、弘农杨、谯县桓、江夏黄都是世代连襟,权势不小。”
“这我不知道。”陈丹青低头扒饭,对这家人,他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