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花钿出门,就见一个梳着蒙古鞭的小子笑吟吟的站在府门。那小子任花钿将他细细打量了两遍后才上前打招呼:“小娘早安,小奴名唤额而浑,今年十四岁,昨晚主人已经给我讲明了,这是我的身契,您请收好。”花钿接过身契,细细的看了一眼便收进随身的衣袋里,昨晚已经接受了乌奴耳叔叔的好意,今天早上人便来了。见来人与花棘相仿,却已经一副机灵市侩模样,怕是以前也没少吃苦,不由软了心肠:“以后不要叫我小娘了,我叫花钿过了今夏就十九岁了,比你大些,还有个十二岁的弟弟在学堂读书。虽然我接了你的身契,但平日你你就叫我钿儿姐姐或姐姐吧,我也自当把你视作亲人对待,现下我刚刚开始经营花家医馆,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做,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教你些简单的医术,以便将来有个磕着碰着也能自行处理下。”
额而浑听完花钿的话,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看上去真诚了几分,说道:“姐姐,我就叫你姐姐吧。我无父无母,听主人说被捡到的时候我正在和野狗抢食,主人把我从小养大,可也只把我当做下人奴婢。现在姐姐愿意把我当亲人,我虽然知道位卑身贱不敢高攀,可是心里还是多了几分奢求,额而浑不敢真的当您的弟弟,但我心里您就是我的姐姐。”
花钿听完,莞尔一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只是几句话便这般掏心掏肺,也不再多说什么,日久见人心,她以真诚待人,想来这孩子也不会有什么歹心思。招手示意他上前,给他整整衣襟,便带头向医馆走去。到了医馆,见门已经打开了,那个回鹘女子正在将门板在一边小心摞好,见到花钿忙拘谨的招呼一声。只是一个晚上,屋内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连中庭里前几日处理药材还来不及归整的一些草药残渣也都规规矩矩的收在一边。而小厨房里那个叫程娘的女子已经烧好了早饭,只是简单的烀汤饼,是陕西那边的吃食。花钿已经在府里吃了早膳,此刻便吩咐二人自行吃饭,转头带着额而浑又去了前厅。待二人快速吃了饭,便将三人聚在一起介绍了一番。
“程娘,你以后便负责家里的洒扫和吃食,暂时我还需要日日回皮府吃住,所以只你们三人的日常需要你操心。康姐,你大我几岁,便叫你声姐姐吧。我知道你会些许医理,暂时先跟着我和额而浑一同处理下药草吧,现在医馆虽然开起来了,但是还并未有过病人来,暂时也没什么别的活可干。这是额而浑,是我位叔叔送来的,今年才十四岁,但是机敏伶俐还会些拳脚功夫,以后我也会教他一些医术。好叫你们知道,我还有个亲身弟弟叫做花棘今年十二岁正在上学堂,我父母双亡现在全靠皮家叔叔照顾,但是开医馆是我家传的行当,不敢叫祖宗蒙羞才由我一力担起重责。虽然我拿了你们的身契,但我真心希望以后咱们就作家人相处,我看的出来你们都和我一般命运多舛,只希望你们能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花钿的一番情深意切把那程娘说的眼泪汪汪,她是有过家人的可惜遇人不淑,想来今生也不定有机会再见到她的一双儿女,此刻有些悲从中来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一时间有些难以自持哭出声来。那康姐,看起来也颇受触动,只是不像程娘一般提泪横流,但也低头擦了擦眼睛,她在一天前还在因为想着以后要被卖给谁过上什么样的日子而忐忑不安,此刻感受到花钿的真诚也欣喜自己不用继续颠沛流离。
只额而浑看不过眼她们悲悲切切的样子,出声打断:“嘻嘻姐姐,你就放心吧。姐姐您有医术,以后有的是机会施展,此刻清闲清闲就当做放松好了。我也会努力学习医理,以后还能帮姐姐一把手。方便了也带花棘弟弟来认认人,若是弟弟能榜中提名,咱们医馆也会越来越好。”那两位娘子听额而浑的话,也觉得自己哭哭啼啼的讨人不喜,连忙擦干了眼泪,碰上好主人也是她们的幸运,怕是这辈子否极泰来就这么一回,得空总要去庙里上上香。花钿朝额而浑点点头,他果然很机灵,以后医馆上了正轨,与药农商议种植药草的事怕是能交托给他这个弟弟去办,比自己一个女子出面多多少少好操作些。也不继续跟他们絮叨,将康姐和额而浑唤到自己身前仔细的教他们辨认眼前的药材,这些是一年生的铁皮石斛,不怎么珍贵,处理起来也简单,三人一起做快了许多。另外吩咐程娘去集市上买些菊花,医馆里的菊花储量不多也精细,去集市上买些品相不太好的便宜的菊花回来,她准备每天煮上两锅菊花茶放在医馆门口供人免费去用,春日里喝菊花茶一来可以养生,二来也借免费菊花茶引来些客人,医馆总是无人问津也总归不是个事儿。
而此刻远在锁阳城的皮易林一行人却碰上了熟人,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洪三娘。去年八月皮易林辞别了皮德远,带着人又继续北上,到了锁阳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下旬。霜降在别处真就是霜降杀百草之意,可是在锁阳城这里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亏得从肃州城出发的时候有所准备,不然一行人保准冻死在路上。
锁阳城夹在沙洲卫和哈密卫之间,算是最大的边城了。哈密卫因为要直面亦利巴里(东察合台汗国),属于关西七卫中的急先锋,不允许开设集贸。最初关西七卫建起来的时候,本就是想着让这些蒙古人当对抗瓦剌以及鞑靼人,结果在先帝在世的时候居然出现七卫为了钱财截杀汉使和各地贡使的丑闻,对于这种对大明尊而不敬的叛逆行径,先帝晚年曾借再次攻打东察合台汗国的时机狠狠敲打了这群蒙古贵族,那时候成定王爷和已故的淳于金鸣自然参与其中,还取得了大量军功,这也是为什么哈密卫曲先卫和阿端卫这些西北军当年对成定王言听计从的原因。而整个关西七卫对于整个河西地区乃至西北的安定都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朝廷每年对于这些蒙古贵族都是一边敲打一边封赏,当今皇上一边积蓄国力,对西北的看顾也因为关西七卫而稍稍有些放松,这几年又传回去多起七卫截杀贡使的事,只是朝廷震怒是震怒,暂时却毫无办法,关西七卫已经隐隐有些尾大不掉的样子,着实让人寝食难安。
十月底的锁阳城已经有些萧条,现在不是交易的时刻,集市开的不多,而且每日一般也就是两三个时辰,最多也就是附近的边民把牦牛绵羊或者毛皮之类的带来贩卖,但是日头落的早,所以人也不算多。于术照例每日去集市闲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随着天气日渐寒冷,有的时候也懒得出去了。今年的大雪也不算早,但是却特别的大,一错眼的功夫干干净净的地上就盖上了一层白。都说瑞雪兆丰年,雪越大明年的草场就越丰茂,只是要苦了那些穷苦人家,冬天往往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有的时候日头上来,不经意间就能看到街上被冻死的人。皮家在这里建了个客栈,还有个门户。府里自然不心疼那点柴火钱,早早的烧上地龙取暖,还有个暖棚种些青菜改善下伙食。于术不放心自己的那几筐地薯,一落地就赶紧求了老爷把暖房腾出来一块地给他,他找了几个擅长农事的人,先把地薯仔仔细细的清洗干净,按照茎芽分成几块种在已经泡了草木灰水的地里,随后的几天什么事都不干,就是有空就往暖棚里跑。反正下雪天也出不了门更别提回广平府了,皮易林处理完事也安安心心的住了下来。直到半个月后,于术风风火火的冲进皮易林的书房,大喊着:“成了,成了,真的是红薯。”然后一群人都被他拉着跑去暖房,只见之前的地里颤颤巍巍的冒出几个青芽,用于术的口吻,这东西就叫红薯,称为地薯也不算错,而且产量极大,对土地要求不高沙土也行,若是种的好了,一亩地产个百十担轻轻松松。皮易林是何等脑子,马上想通了其中关窍,立马写信回去告诉广平府,让他们找找看是否有人在贩卖这些东西,若是有尽量多收购,另外,今年过年怕是回不去了,计划就在锁阳城待着,等年后天气转好再做安排。
此后,一群善作农事的便听从于术的安排,将已经出芽的茎块刨出来,在草木灰水中浸泡一个时辰,而后翻地再按照一垄地种十二个茎块的样子将八分地种的满满当当的,后续还要每隔七日便浇水一次的伺候着。虽然是在暖棚里,但是一番精心照料,一个月后再来看已经长出了满满当当的藤蔓,一群人这才明白当日为啥要把红薯翻出来又种进去,原来是为了间种。那天晌午,阖府上下都吃到了一道新鲜菜,名叫清炒红薯叶,轻轻脆脆的口感还有一丝独特的味道,一下子俘获了众人的心,比起往年一入冬就吃不完的白菜,红薯叶算是改善了不少人的食谱,由此更多人期待起红薯的口感了。
冬日里除了每日待在府里闲聊便没了其他事,这样的日子过几天于术便又受不了开始每日晌午时分出门遛马,锁阳城不大,很快城里的老鼠有几只他都搞明白了,便日日出城闲逛,有的时候还带着干粮一大早就出门,引得皮易林不时在府里把他臭骂一顿,然后一顿骂也不过管上三五天,之后便依然我行我素。这日,一大早于术带上干粮又直奔城门口。出城一阵疾行,便到了一片胡杨林,此刻的胡杨林全都是枝枝叉叉毫无美感,在胡杨林深处有个不大的湖泊,最近于术都会来这里钓鱼。其实那里钓到过,只不过在这万物寂灭的时分,幻想着去感受独钓寒江雪的意境罢了。不过今天才一走进就看到湖边已经有人了,湖边的一片地被刨的乱七八糟,白雪混着污泥看起来惨不忍睹,一个和于术差不多年纪的小子,只是穿的有些单薄,正端坐在河边钓鱼,若不是看这等天气下了水怕是人会上不来了,估计这小子能扒了衣裳直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