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红楼梦》惹的祸
那天下午三点多,萧梦迪在俱乐部里看完电影《画中人》,去家里喝了碗凉开水,手里拿着一个凉白面馍,就去麦场把妈妈换回家,去休息了。
只可惜,妈妈回家去时,带走了她的《青春之歌》,说是等她傍晚回家时,再给她,让她专心看麦场,一发现问题,赶紧回家叫人!
她心里很不痛快,妈妈又抢自己的书看!她好不容易从梦桑那里弄来的书,又被妈妈先睹为快了。
她只好坐在麦场的地边,托着腮帮,望着蓝天白云,还有天上偶然飞过的几只鸟雀,发呆。
有时,她也抓起身边的土坷垃,朝麦场上低头觅食啄食、叽叽喳喳的一群灰麻雀,打去。
唉,现在,家里啥都好,就是没课外书,这点不好。
现在,家里,一点包谷面也不用吃了,口粮外的大米白面也能随便称了,只不过,每公斤多几毛钱。
如今,连队人鸡蛋也吃得多了。每家养的鸡鸭,也多了。
她专门问过妈妈,为啥自家原来只养两只鸡?而不像现在,一养七八只?家里还养了两只鸭子,不过,只活了一只。
妈妈说,以前,人吃的粮食都没多的,哪有多的粮食喂鸡?光给鸡吃苦苦草,是不行的,鸡不肯生蛋!现在,粮食多了,人吃得好了,鸡也跟着享福。剩的糊糊、馍馍,甚至面条汤,都给鸡吃。鸡有剩饭吃,苦苦草里掺的有包谷面,自然鸡肯生蛋得多了。
只有大肉,一时还不能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不过,实在嘴馋了,等不得鸡长大,宰它两只饱饱口福再说!反正,这里人养的鸡鸭,又不像口里的农村,基本上都得拿到集市、城里卖了,好换个油盐钱。
职工们有的是工资,养点鸡鸭,完全是为了改善自家的生活。
自然,六一儿童节时,上海孩子们胸前飘着花花绿绿蛋套的情形,越来越少见了。
然而,萧梦迪还是感到有些美中不足。
首先,公路两边的沙枣树,全砍光了!听高萍刘文格说,是大人们嫌沙枣树干弯弯曲曲不成材,卖不了什么钱,就几乎全换成了一排四行小指头粗细笔挺的钻天杨!
不光是十一连,从四年级起,他们就得去二营营部中学——“三中”的所在地十连,上学。两公里多的路上,也是清一色的小钻天杨!在班里,听别的连队同学们说,他们连的沙枣树,也几乎哈马斯砍光了!
连里,现在只有和蒺藜、荆棘、藤葛一起,围成果园天然屏障的那十几棵沙枣树,得以幸存。还有,田边支渠上偶尔站着几棵漏网之鱼,也是不起眼的小沙枣树。
以后,每年她生日的五月,公路两边,再也看不到只只蜂蝶在黄灿灿的沙枣花枝间穿嬉弄舞,再也闻不到缕缕香香甜甜的沙枣花香…
其次,她们八人帮里的张英姿,她爸爸当上了连里的副连长兼文教,她在她们面前有点拽兮兮了!人家刘文格的爸爸,早就是副连长了,就不像她。而且,文格给她带马肉、牛肉的时候越来越多了。现在,只要张英姿不主动找她说话,她决不先开口。八人里,她和刘文格、高萍好一些,高萍和黄兰好些,张英姿和康雁翎好一些,薄一苇和蔡卓娅好一些。张连长的小儿子张军,还有老留级生李珍花,留级了,还在子校读三年级。去年,邓宏的爸爸妈妈从二号羊圈调到场部卫星连队之一的兽医所去了,邓宏自然去场部上学了。跟着她们升学到三中的男同学,只剩下了詹五一、马华。
还有,去三中上学,还得自己带凳子。不过,萧梦迪带的是一只漂亮点的小凳子,可惜,坐第一排也够不着课桌,她只得在四条腿下各垫个两个半块红砖。
最让她失望的是,她永远戴不成刘文格大哥国庆那样的菱形红臂章了!文格的二哥国安,也只戴了一年红臂章,就换成了胸前一个小小的团徽。唉,太不威风了!
她胸前依然飘着红领巾,只是,改叫少先队员了。
而且,由于她学习好,就是到了三中,五十多人的大班里,她的成绩也从没出过前三名。
她第一次当上了“官”!是班里兼中队委的卫生委员!她左臂上佩着两道红杠的白塑料牌牌,张英姿左臂上别着三道杠牌牌,是大队委里的宣传委员,比她还神气!
她和张英姿、刘文格、高萍、蔡卓娅还在一个班,都是四甲班的,张英姿是班长,她是卫生委员。其他同学,则分到了四乙班。
她俩左臂上红色的两道杠、三道杠白牌牌,叫十一连的其他学生们着实眼红了好几天。但是,萧梦迪还是觉得,没有菱形红臂章来得神气。
夕阳的余辉,照得连队口,小商店门前那两棵钻天杨间那块铁片红彤彤的,连队上空升起了袅袅紫烟。俱乐部外墙上的标语又换了内容:紧密团结在党中央周围!抓纲治国大干快上!华主席率领我们继续新长征!
刘竹影端着一小木板面条,用胳膊肘撞开纱窗门,惊散了墙边的一只老母鸡和一群半大鸡,走进红柳凉棚里。她依然干净利落,两条短辫齐肩,只是,额上已有一道浅纹了。
“梦迪,进屋去凉快凉快吧!一会儿就要端锅了,不用添柴了,你不用守在这里了。”面条下进锅里,她对蹲在灶门前满脸汗水的女儿说,火舌不时从炉膛里窜出来舔着黑黢黢,梦迪不时从灶旁的柴堆里抽些干红柳枝塞灶里。
梦迪乐得撒了手,瓜子脸红扑扑的,两条细黄辫在肩上跳跃,身条细瘦,十一岁的人了,倒像只有八九岁,那件白底水红野麻花的旧花布衣像是吊在身上,一双栗黑大眼里透着十足的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