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惬意悠闲的过着,凉风栈的生意在将迟来了后渐渐有了些许起色。托“第一琴师”的福,近日账本上进了不少银两。唐佛如每日两眼冒星星的守着她的摇财树,要不是她觉得客栈里有重毓没必要有多余的开支,不然她都要去雇个专职打手来严严实实的护着将迟了。
在颜儒胥声泪俱下的大力抗议下,唐佛如百般无奈又雇来了两个伙计,至此重毓与他便愈加闲了起来。
这日重毓照例抱着她的剑守在客栈门口。
唐佛如贼兮兮的劝说重毓让她蒙着脸穿一身夜行服在大门口站岗,说是这样才更有威慑力,没人敢来胡乱撒泼。虽然这般站在外头看着像个被抓来示众的贼,重毓好歹还是按她说的话做了。刚开始时路过的行人总是时不时的回头看她一眼,弄得重毓百般不自在,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
兴许是将迟白天不奏琴的缘故,凉风栈白日里仍是没什么生意。重毓坐在石阶上撑着脸无聊的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身旁趴着一只哈欠连天的肥猫。
青葵入秋后便少有蓝天白云的日子,今天却晴空万里,暖洋洋的太阳晒得人直犯困。
据城西的李药师说,最近青葵城里时有小孩突发和冰糖一样的病症,并且有向年长者蔓延的趋势。虽然往年从来没有人生过这种病,不过通常来说喝下几剂她专配的药方子便好了,因此虽然病发时可怕了些,倒也没有死过人。兴许是这些个原因,青葵城里因而没有掀起什么流言来。
重毓正沉思着,突然见颜儒胥从远处笑嘻嘻的跑了过来。他怀里抱着一大串冰糖葫芦,在阳光下犹如一捧发着光的红宝石般,引了一众正在街边玩耍的小孩们殷切的眼神。
“冰糖这小子还真有良心,不枉咱们把他当亲弟弟!”颜儒胥得意的朝重毓显摆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红彤彤的冰糖葫芦,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许是跑回来的。
重毓早有预料般的“唔”了一声,顺手从他怀里抽出一串来咬了一口,继续发起呆。
见她毫无反应,颜儒胥只好挫败满满的垂着脑袋溜进客栈里,却在大门处撞上了刚想要出门的唐佛如。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有些尴尬。
唐佛如愣愣的看着颜儒胥怀里那一丛火红,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扭过脑袋便要离开。
“不吃吗?”颜儒胥突然问。
“不吃。”
“冰糖待你那般好,你……”
唐佛如突然转过身来红着眼睛推了一把颜儒胥,高声问道:“你知道什么?”随即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冲冲的甩着袖子走了。
颜儒胥回过神来,呆呆的看着唐佛如离去的背影,小声嘟囔着,“人小脾气还挺大,明明就是她的毛病还不让人说了……”一个人念叨还觉不够解气,他又问重毓:“阿毓,你说是吧?”
“多嘴。”重毓回头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见她这般说,颜儒胥挠了挠脑袋,只觉越加憋屈了,于是怏怏的进了客栈。
整日无事可做四处溜达的张懋这日恰好在此消磨时间,他贼眉鼠眼的伸着脖子瞧了瞧颜儒胥怀里的糖葫芦,一时有些馋嘴,朝颜儒胥吆道:“小兄弟,送我一串呗。”一边说还一边砸吧着嘴,乱糟糟的头发搭在他满脸皱纹的老脸上,笑起来就像一个皱着皮的土豆。
颜儒胥暗暗翻他一个白眼,不情不愿的给张懋拿了一串。
“嘿嘿,谢了。”张懋欢天喜地的接过糖葫芦,神色暧昧的朝颜儒胥眨了眨眼睛,低声问:“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滚。”
“带你姐一块也是行的。”张懋不死心,又道。
黑乎乎滴着脏水的抹布猛的飞到了张懋的脸上,他一时愕然,手里还紧紧攥着根上头沾着口水的糖葫芦。张懋扯下抹布正要发作,却突然对上了颜儒胥的眼神,冷冽若幽潭里的山泉,直看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张懋尴尬的笑了笑,嗫嚅着:“莫生气莫生气,你当我方才放了个屁。”
“这屁你私底下在我这放放也就算了,你若想在重毓那放,大可试它一试。”
“不敢不敢……”张懋干笑着,拿起酒杯来啜了几口。
这人起初还只是言语上肆意了些,前几日竟私下里找了颜儒胥,鬼鬼祟祟的问他愿不愿意去赚大钱,问了才知原来是想将他骗去牧花楼里做小倌。气得颜儒胥差点没跟他动手,揍不揍得赢是一回事,怎么说他男人的尊严也还是要有的吧?
向来只有他颜儒胥寻去牡花楼找姑娘的份,这不识相的老头竟然觉得他适合去做小倌!今天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阿毓身上……
颜儒胥只觉扫兴,将糖葫芦往罐子里一塞便回房看书了。
华灯初上时,客人又多了起来。
来客多是姑娘,进来时欢欢笑笑打闹推搡着,一进戏厅便突然眉目含羞安静起来。重毓每番进去端茶送水都觉得回到了几年前他们尚在云河王宫之时,那会将迟每每在殿上奏琴,平日里嚣张跋扈勾心斗角的后妃们亦是这般模样。
还记得一次某个朝臣在休宴时曾义正言辞的对将迟说:阁下生的俊美无双,论皮囊有个名号我是认的,这“天下第一琴师”我却不敢恭维。说得将迟立刻便黑了脸,碍于场面还只好强颜欢笑。
不过现在听来,重毓在肆水从军的几年里他的琴艺已非昨日。虽仍算不上天下第一,却好歹不会再有人跳出来说他空有一副皮囊了。
好不容易得了会空,重毓便进了戏厅倚着墙看了起来。
不知什么缘故,将迟奏琴时总爱拉上层青纱。他的脸在薄纱后模模糊糊的,但仅看那轮廓也知相貌不凡。不知是哪位胆大的姑娘点了首《丑奴儿》,旖旎婉转的调子如女子口吐香兰般笼着戏厅,听得在场害羞的女子直低下了头。
这首曲子还是重毓在军营的时候才知道的,听来将迟奏得竟然意外的有些动听。重毓饶有兴致的抱臂听着,一时没注意到外头的动静。
“久闻先生大名,奴家今日算是见识了。”
来人红唇轻启,一双微挑的桃花眼娇柔似水,眉间缀着散着淡淡的金辉的花钿。她穿着件白玉广袖花笼裙,一双玉足小而白皙,纤细的脚踝上系着一根红绳,上头挂着两个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琴声戛然而止。
戏厅里一时嘈杂喧闹起来。
蛮涯人。重毓看着那女子,伸手便去拦她。
女子瞧了她一眼,笑问青纱后的将迟,道:“奴家想伴着先生的琴声舞一曲,先生以为如何?”
帐后人沉默了片刻,重毓见他抬了手——琴声复起,将迟答应了。
如战鼓雷鸣般,突然急促高亢的琴声奏得重毓心中一震。但见那女子明媚一笑,一个点地便如飞燕般跃上了戏台。
将迟竟然奏了曲《马踏燕然》。
琴声抑扬顿挫扣人心弦,那女子看似柔弱无力,起舞时却铿锵有力,一转一跃动人心魄,激情昂扬得让方才还恼她扰了琴声的人连连叫好。许是曲调的原因,女子的眼神都刚烈起来,脸上杀意尽显。
台下的重毓负手而立,漠然与那女子对视着。但见那女子突然艳绝一时的朝她一笑,眼神一厉猛然转身跃向将迟——
琴声一止,女子手中的袖剑已然刺于将迟眉间。
两人配合默契得让人以为方才不过是一场早已排好的戏。众座皆惊,大声给他们二人喝彩,直叫他们再舞一曲。戏厅内顿时吵的热火朝天,就连那些原本是为着将迟而来的女子也在叫好,一时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