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厅堂里是熟悉的声量。这声,底气十足。念念一听,便知道是苏夫人。苏夫人热情拉着念念的手,时不时轻晃几下头,那缀以珠玉的步摇甚是耀眼。“念念还是这般消瘦啊。”“是啊,不如琼华姑娘,玉润,丰腴。”婆婆接道。“哈哈哈,田夫人真是会说话。”念念随意客套几句,表明身子不爽,就想回房了。身后的苏夫人来了句:“念念可要补补身子,再晚几年,便不好生育了。”“是是是,苏夫人说的在理。”婆婆很是赞同。
你一句我一句的阿谀念念可以装作听不进去,但是有关自己的话题没办法不走心。
圆月明亮,圆月寒凉。中秋夜,相公回来了。相公脸色柔和许多,给念念使了个眼色,示意回房。
念念跟在相公身后,五味杂陈。她想说一句思念,讲不出口,她想要发一场脾气,也觉着无聊。
相公在屋子里喊了声“顺子”,顺子乐颠颠跑过来,手里提着兔形烛灯,恭敬地递给相公后,识趣的跑开了。
“念念,我回来的路上看见这个,我觉着你能喜欢。”相公眼睛闪光。
“嗯,很可爱。”念念接过烛灯,忘记说一句“谢谢”。
追月夜,相公拥抱着念念。胸膛很暖,但不像从前。
念念是想念外公的。
识字的启蒙老师就是外公。
外公对家里这个小女娃从未有过偏见。念念明白:外公对母亲是无奈的,所以这份期待叠加着给了念念。他希望念念多识字,多读书,“女子要顺随,要有德行,也要有才情”。
母亲是女红好手。母亲做的衣裳针脚细密,有自己的韵律和节奏。母亲的刺绣,在花针的钩织下,不出几日,就变成了鲜艳的花朵、栩栩如生的飞鸟鱼虫。母亲不爱读书。外公说,母亲一打开书,就呵欠连连,不一会儿就能托腮入眠。念念脑子里有了影像:一纤细的妙龄女子,窗前微风袭过,猛地惊醒了她。耳旁的几根青丝,撩拨了一下心。太阳光照在略带点斑的圆脸上,浅笑未露,已让人心动。
待字闺中的母亲,家里的门槛差点被“踩烂”。那么多提亲的人家,母亲都没有点头。外公宠溺母亲这个最小的孩子,想让她做回自己的主。
那是母亲和蜜闺玲珑踏青的三月三。不知怎的,许是那日老天开了玩笑。母亲摔了一跤,脚腕也顺势扭伤了。本来也是可以慢慢搀扶着往回走,谁知道父亲这个“登徒子”偏偏出现在那个时刻。
母亲后来告诉念念,像她这样平时“避讳”男子的人,那瞬间,竟也觉得父亲不讨厌。看到母亲没有明确拒绝,父亲背起了母亲。对,那个三月三,世界只有他们二人,没有“授受不亲的男女之别”,所有眼神、碎语统统不见。
父亲家中排行第三,具体说来,是一家米店老板的儿子。这家米店“有口皆碑”,附近人都知道,老板最喜寻花觅柳。
外公听说后自然是极力反对。
母亲却下了狠心,一粒米都不进。
后来细想,母亲嫁给父亲,不只是脑子发烫的坚持,还有蚀骨的风言风语。
不,母亲嫁给父亲,还有,念念坚定了想法,因为父亲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双直击心底的眼睛。年轻的父亲,是鼻梁高耸的俊俏儿郎。
母亲婚姻的前十年还算是幸福。
随着外公的离世,和父亲的消失,这日子从天上跌落。
念念此后几乎都能看见母亲肿得像桃核一样的眼睛。此前的母亲,就是和煦春风,总是慢条斯理。念念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觉着陌生,看多了觉得有一点可笑,心里甚至冷嘲几下。念念觉得烦躁,她捡起来母亲剪碎的绣布,两滴眼泪,不争气的掉在上面,晕开了一小片。
后来的后来,父亲的父亲死了,父亲的母亲也死了。
母亲真正住回了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