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阿篱一早便听见青钰一迭声在耳边催促,她翻了个身打算不闻不问,顺便把被子拉到头顶。无他,昨夜耽搁到太晚,她实在困得紧。
然而青钰不折不挠地催她:“姑娘,新得了好吃的。”
一句话挑起了阿篱肚子里的馋虫,昨日食的太少,现下肚子早就闹起饥荒,她悠悠转醒,又是拍脸又是揉眼睛:“什么好吃的,哪得的?”
“整十六只饱凸团脐的大螃蟹,只不知是谁送的。”青钰笑道:“是了,送来的小厮还留了张字条。”说着转身去外间取来字条。
阿篱将字条展开,上面八个个笔酣墨饱的大字:上京少蟹,寄付深篱。左下角印一枚小小的红色兔子章。
所以这是……七殿下送的蟹?
青钰凑在阿篱身旁辨认了许久,仍旧未识得那八个行云流水般的字是什么,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尚在识字阶段,看着纸上的字只觉得像道士的符箓:“姑娘认得出来吗?是谁送来的?”
阿篱觉得如实说是七殿下送的挺难为情,她模棱两可地答:“一位姐妹送的”——毕竟是一起中秋拜月的姐妹,接着问道:“蟹在哪儿,我看看。”
“姑娘还是先梳洗上,我已经将蟹蒸上一对儿了。”青钰将她拉至旧漆木的月牙桌前,在上面置一面缠枝葡萄纹铜镜,这里便被两人用作临时妆台。青钰犹自感叹:“原以为离开江州极难吃到这些海味,听说今年京中供的蟹不多呢,没想到姑娘你这么快就结交到出手如此大方的姐妹,那几盒子蟹个头极大,估摸着须费上百两银子。”
梳洗完毕,阿篱总算见到了青钰口中“个头极大”的蟹,饶是她自小生活在海滨之地,也从未见过这样庞大壮硕的,长鳌被蓑绳绑缚地紧,通体青黑光亮,凸起的眼睛炯炯有神,每只一尺见长的盒子里只塞得下四只蟹。
阿篱瞧着这些神威的蟹突然起了兴致,在案前飞快写好几封请帖,起身交代青钰:“这样好的蟹,只咱们两人吃倒是无趣,总归今日无课,你拿着这封帖子去西市以南康平坊宝璋院使府上,就说校礼监同窗叶深篱请他的妹妹宝璐前来品菊。”
“这一封你回程路过醴泉坊严府再去请丹音姑娘,记住邀宝璐与你一同去请,宝灵儿最是伶牙俐齿的,有她在只怕丹音姑娘还请的出来。”
“青钰记住了!”青钰点头应道:“姑娘余下这封送到哪里去。”
“文书序的何朝舒。”阿篱皱眉道:“只是尚不知她是哪位大人家的,待我问了嬷嬷自己去请,你先去吧。”
原来何朝舒是光禄寺大夫何进之女,阿篱赶至紧邻东市的何府外时,紧张地抬手正了正头顶的纱笠。她与何朝舒不过几面之缘,万一对方将她忘记那就尴尬了,但是昨日她自来熟的态度让阿篱不自觉地生出亲近,总之在这上京,多个友伴多份安心。
何府外此时被马车围堵得水泄不通,按理说今日依旧在节中,算是休沐日,莫非何府今日有宴请?这便不好办了,自家的府宴,何朝舒怕是抽不得身。在门前空地踟蹰了好一会,门子倒是注意到她了,阿篱上前说明来意,递上帖子,门子只叫等着。随后不多会何朝舒在两名贴身侍女簇拥下同她一起出门了。
阿篱好奇地问:“你家府前阵仗好大,是有宴会吗?”
“倒不是宴会,是朝中的事,具体的我也不甚清楚。”何朝舒想了一瞬:“好像和昨日金明池中秋宴有关。”
哦,那就是宫里的事。
何朝舒继续道:“我可真没想到今日能得你的约,说实话,按着昨日对你的印象,我以为你是那种胆小乖巧的。”不过很快她就否定自己:“还是不能先入为主地识人,你长得乖不代表你是那种唯唯诺诺的性子。”
阿篱被她说得倒有些不好意思:“我才至上京不久,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过你放心,我是诚心与你交朋友的,绝不是为着钻营攀附你们家的门第。”
何朝舒不复她一贯的一板一眼,自嘲般地轻嗤一声:“你也别将我看高了,我娘去的早,我在家中上有嫡出的长姐,下有受宠姨娘所出的几个妹妹,千万别将我当做什么高门贵女,不怕你笑话,我在家和那些姐姐妹妹待一整日,都没有同你现在说的话多。”
阿篱自小父母恩爱,确实无法想象出与家中人形同陌路的情形,她便拉过何朝舒的手臂安抚地拍着,何朝舒的表情隔着纱笠看不真切,她反握住阿篱的手臂,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对方,道:“要交换吗?”
阿篱笑答:“好!”
何朝舒不甚在意地继续道:“其实我先前早就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了,父母爱子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每个人生来便是赤条条,即使耗费心神去戴上一身的痴心妄想,临到终了还不是一把飞灰。”
阿篱怕她就此参悟进去难免灰心,便宽慰她:“古人说‘沉火在灰殊未灭’可见外物不重要,赤心最为重要。”
何朝舒点头:“自然,人就是为了自己而活,所以我在文书序里做到最好,我想为自己博得功名,这些才是我活着的证明。”
阿篱没想到与何朝舒行的这一路一直围绕着这个略显沉重而深刻的话题。
直到两人回到她的那间小院,甫一进门,便听得宝灵儿那中气十足的嗓音在耳畔炸响,她整个人跨着腿,双臂叉在腰间,嚷得气势十足:“啊啊啊啊!小阿篱你可真够义气,这么大的螃蟹都惦记着你师父我。”
阿篱无言地用手掩了下耳朵,宝灵儿继续喋喋不休:“你知道你让青钰去府上找我,说什么品菊我有多莫名其妙吗!”
“还是到严府我才知晓是螃蟹宴!”
“我和你说若不是你来寻我,还珍而重之地递了帖子,我决计不会出门。”
“你知道你这厢胡乱传话让我差点错失了这么大的螃蟹吗!”
……阿篱无奈地同她分析:“你有没有想过,我若说是螃蟹宴,你哥哥定不会放你出门。”
“对哦”,宝灵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哥哥平日只盼着她庄重柔睐、才情兼备,只有品菊才能遂哥哥的心意呀!旋即她才发现阿篱身后还跟着一位姑娘,笑容更为灿烂:“你也是小阿篱的朋友吧,来来来坐这里。”
阿篱将丹音也招呼过来,互相介绍了各自的身份,顺便吩咐青钰蒸足数的蟹,她们主仆二人,随行何朝舒与宝灵儿的各两位侍女,只丹音独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