媸钺走向勾甲位坐下,姒虞侍立在侧。仪仗分立座位两侧,站不下了就站到柱子后面。姒夏跟着进入,正对勾甲位肃立,其余理老分别落座。其中一位理老着装更盛,是上一任勾甲,此时泯然理老之中。
肃静被一声轻笑打破了。原来是靠前的一位理老不知因何发笑。她被众人注视,于是笑嘻嘻的解释道:“上面坐着夫君,下面站着妻子,儿子在一旁陪着。咱们姑篾封侯,成了他们一家人的事了。”媸钺对此说法自然毫不介意,姑篾勾甲成了朁国颛顼的女人,不管从个人角度还是朁国国主的角度,都值得大书特书。
但是理老中的一声“哼”,表达了心中不满,但瞧见勾甲椅子上铺的虎皮,也仅限于不满。姒夏认的,说笑的正是山部理老,比自己还年轻的理老。三年前山部后山出了一只猛虎,短短数月就伤了上百人命,把十来个山脚村寨逼得背井离乡。山部无法降服,于是报请勾甲召集各部狩猎队出战。
然而姑篾早已不是一部一小家,十六部一大家的姑篾,勾甲在理老会议提出后响应者寥寥。而当时颛顼恰好从豫部回良渚,路过姑篾城,于是揽下此事,仅派出一伍侍卫。没想到三天后,竟有数千山部民众拥护着这一伍侍卫回到姑篾城——侍卫们抬着死虎毫发无伤的出了山,按照颛顼指令尽可能的路过村寨,结果村寨内几乎倾巢而出。如今勾甲椅上铺的虎皮,正是三年前的虎皮。三年前的灭虎之战,震慑了姑篾各部,也俘获了不少姑篾人心。
言归正传,媸钺命姒虞宣读了封侯令。除了封侯令,姒虞还宣读了颛顼礼单,包括盐百斤,石斧石刀百副,石锄石犁百副,玉环玉璜等百件,以及农人十六。颛顼给新勾甲送礼,这也是前所未有的,摆明了媸钺以颛顼身份支持姒夏。
待姒虞宣读完毕,媸钺说道:“礼单上所有物资,希望姒夏勾甲合理使用,合则力强,切勿分散;其次,姑篾田地肥沃,各部辛勤耕作,但产出却不及大湖各部。此次送来的农人农具,希望姒夏勾甲择优分配,待出高产后再推而广之。”姒夏及众理老皆俯身称谢。
典礼结束后,颛顼偕新勾甲往后走去,那边是勾甲住所。姒虞呆呆的没人招呼,正想跟去,却被山部理老一把揪住:“姒虞儿,带姑姑去驿馆看看……”
这日起,媸钺再也没有在驿馆歇宿;山部理老倒是经常来驿馆,偶尔就在公孙房间过夜,后来生个男娃,叫姬高辛。后来继任姑篾勾甲,为纪念媸钺遂改姑篾国为越国,而姑篾勾甲音异化成勾践,越国勾践。
姒夏此次上任之前早已得到媸钺机宜,要以水利之法精耕之术提高农田产量,要以易物之法器物之美推广公私分立。总之就是精美的陶器玉器,让大家用更多的粮食来交换——媸钺公孙二人促膝长谈之后,媸钺意识到要想逐鹿中原,就需要更多的人口更多的物资。
一夜之后,姑篾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公孙留在姑篾,一边继续熟悉姑篾情况,一边教导留下的姒鹰等人;而媸钺则带着姒虞等人沿兰水婺水而上,在舟墟靠岸。姒虞一改往常沉稳模样,拽着媸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往年媸钺每年也会来豫部小住数日,但今年媸钺可以陪自己很多天,而且要带着自己去干很重要的事。
媸钺还是第一次到豫部对岸、观部地界,听到姒虞讲的舟墟往事,不禁唏嘘。同行的有观部生姑妘玲,心下戚戚,发言道:“颛顼,这一片如舟埠般,还有好几处村寨。你看……”说着,邀请颛顼登上废墟高处,指着眼前的旷野说道:“眼前所见有高台的,都曾经有人居住。”
媸钺眼见离此地东南方向,不足半个时辰路程,有一高台土丘,问妘玲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们登上去看看吧?”说完也不等妘玲回话,径直向土丘走去。妘玲在身后边走边说:“那是黄茅丘,此丘怪异,不长树尽长草,秋风一扫遍地茅草黄……”
舟墟到黄茅丘并不远,但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很不好走,低洼处积水淤泥过膝,较高处却土地皲裂。众人以为的硬实之处,一脚踩上去却是一层硬土壳包着底下的淤泥,喀嚓一声又陷了进去;走着走着,遇到一处水塘堵着去路,水边长满茨菇苕草,水中游鱼收到惊吓,哗啦一声泛起阵阵浑浊的水花。白色长脚鹭鸶鸟被惊后,翩翩飞起又缓缓落在稍远处,继续低头觅食。
偶尔在浅水处见到泥鳅小鱼,必定被姒虞等人捉起——虽然同在婺水沿岸,但是豫部就是没有这种捉鱼摸下的沼泽地。走到山脚,总算踩到坚硬的地面,找到一处小水塘洗刷一下裤脚鞋子,花了半个时辰登上黄茅丘顶。在丘顶四顾,后方远处是娥母山,前方远处是婺水,黄茅丘仿佛娥母山伸向婺水的一条大舌头,大舌头四周就是观部民众赖以生存的土地。东北较远处一条较宽的牙溪,蜿蜒曲折,把这片土地一分为二;丘底较近处正是蜀水,当初就是沿着蜀水从黄茅丘附近前往娥母山参加祭礼。
看到此山此水,媸钺心里有数。他打断姒虞和同伴们的嬉闹,召回身旁;指着刚才路过的沼泽,问姒虞道:“姒虞儿,此地水太多还是太少?”媸钺看姒虞不明所以,补充道:“事水多养鱼,水少种稻。你看此地是养鱼还是种稻呢?”
姒虞不假思索回答道:“养鱼,养鱼好玩。”
媸钺慈爱的轻拍姒虞后脑勺,说道:“怎么就知道玩?养鱼可养活不了观部数万人。”
姒虞收起嬉闹,思索片刻后答道:“此地湖塘可养鱼,其余水面太浅,恐怕再晒几日就会被晒干。”又摇摇头说道:“不对不对,上面一层干了下面淤泥太深,还是种不了稻子。”
媸钺赞扬道:“不错不错,此地不改造种啥啥不行。但是此地肥沃,好好改造可养活一半观部人。”
妘玲喜不自胜:“颛顼此言当真?观部有希望?”
姒虞傲然挺立,替父亲回答:“那当然,朁国以水利立国。”
媸钺哈哈大笑,指着眼前星星点点的水面,对妘玲说道:“把这些湖塘水面,挖渠通向婺水,地下的积水就会慢慢渗出流向婺水。”
姒虞问道:“种稻需要水,此地水排干了又没有水,怎么办?”
媸钺指向黄茅丘山脚,蜀水溪流经之处,说道:“此处地势高,从此处开挖引水渠,水自然流向那片土地,浇灌水田。”
妘玲想象不到改造之后的模样,但此地被洪水冲毁的惨状倒历历在目。问道:“洪水怎么办?”
媸钺反问道:“你可知洪水从哪里来?我一路行来,草茎倒伏树叶折断都指向婺水,说明洪水从山上下来,从蜀水牙溪冲下来,而不是婺水漫上来。”望向眼前的土地,说道:“改造完成后这里将多了无数引水渠排水渠,相当于多了数条牙溪蜀水把洪水引流到婺水,此地民众将再无水灾旱灾之苦。”
妘玲听闻此言,伏地叩首道:“若真如颛顼所言,观部当为颛顼肝脑涂地。”妘玲是观部理老的女儿,是被媸钺失手打死的生姑的妹妹,如今在勾甲班历练,正是为接任观部理老做准备。数年后,观部果然应姒虞要求,起兵相助姒虞。
媸钺扶起妘玲,道:“先不急道谢。还有几处,我看也是肥沃良田,明天我们再实地勘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