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年,初秋,南京大雨。
墨色的乌云挤压在天空,阴沉沉的仿佛即将坠下来,狂风凌厉地穿梭在街头,呼呼刮过叶青栀的耳边,山雨欲来风满楼,梧桐树在风吹雨打下显得格外单薄,叶青栀举着一把旧纸伞疾走在街边,纸伞的颜色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了,只垂下几条破损的伞架在风中猎猎作响。
叶青栀是地地道道的南京人氏,祖上经营的紫荆典当行曾风光一时,遍布南京城大街小巷,只是历经鸦片战争以及惨绝人寰的太平天国运动后,南京城逐渐冷清荒芜,连带着叶家也受了影响,叶青栀的祖父举家迁徙至江南,躲过兵荒马乱的十多年后叶青栀的父亲叶清和才再次拖家带口回到南京,原想光复紫荆典当行曾经的辉煌。只是事与愿违,叶清和空有一腔热血,却缺少了生意人的魄力与沉稳,几十年来含辛茹苦积攒下来的家当数月间打了水漂,叶清和从此一蹶不振。叶青栀的母亲柳妙仪是个大字不识的普通妇孺,又常年疾病缠身,而妹妹叶曼路年纪尚轻又要上女塾,自然而然的,家里的重担落在了叶青栀这个长女身上。
所幸,叶青栀并没有被不幸的命运击垮,她毅然而然的放弃学业在外打工,所得酬劳除了补贴家用外,还要资助妹妹叶曼路上女塾,日子过的紧紧巴巴倒也能勉强度日。
直到一年前,叶青栀被选为日升的月份牌女郎。
当时的南京城,文化公司多如牛毛,相互之间竞争惨烈,日升文化公司凭借着独到的眼光及庞大的财力杀出重围,成为南京城首屈一指的广告公司。
一开始,当西装革履的经纪人将名片递到叶青栀手上时她是迷茫的,骨子里的传统思想束缚着她,她认为,身为一个女子,就算做不到待字闺中,好歹不能抛头露面,更何况是搔首弄姿的画像被挂满大街小巷引众人端详,但当妹妹即将开学她又凑不足学费时,她只好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顶着诸多压力与内心的挣扎就职于日升。
叶家的日子随着叶青栀的待遇提高逐渐好转,父母虽不满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但谁又能忍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呢?只好强压着内心的不满又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叶青栀带来的安逸生活。
叶青栀凭借着清丽的容貌,玲珑的身姿在南京城一炮而红,而此时,她邂逅了足以令她神魂颠倒的男人,阮云飞。
当时她作为日升效益最好的月份牌女郎受邀参加日升的庆功宴,所谓庆功宴,不过是上流社会的一场交际晚宴,或清纯或妩媚的月份牌女郎扭着腰肢穿梭其间,摆出自以为最魅惑的姿态引诱着形形色色的商贾贵胄,妄想他们高不可攀的地位和显赫的家世能为自己的事业锦上添花。乐声一起,那些早已蠢蠢欲动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牵过纤细葱白女郎的手,在璀璨的水晶灯下缓缓起舞,时不时有意无意的将咸猪手蹭向女郎柔软的臀部,而那些女郎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依然笑靥如花身姿婀娜。叶青栀对于眼前所见是及厌烦的,她寻了处僻静的角落,摇晃着杯中红酒,正要拒绝前来搭讪的男人,一抬眼,却被来人英俊的外表和风度翩翩的仪态吸引,于是鬼使神差的将白皙的右手搭上他温热的掌心。男人跳起舞来驾轻就熟,而她却显得异常笨拙,经常踩到他锃亮的皮鞋,但他只温柔一笑,牵着她的手耐心教她,她在羞涩与惶恐中舞完一曲,正准备仓皇逃离,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纤手,无奈之下,她只好红着脸继续做他的舞伴。
宴会散场,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好似冥冥中早有注定般,他们逐渐熟络起来,天长日久渐生情愫,成为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而此时,叶青栀正是赶往与阮云飞约会的途中,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十分钟,而距离刘家巷却还要再穿过两条巷子,黄包车夫在这大雨磅礴的阴雨天纷纷提前歇业,叶青栀只好冒雨前行,一路上小心翼翼却还是出了岔子,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四肢在空中乱舞,眼看着即将跌入污泥之中,阮云飞及时出现,他大步流星的踩过泥泞的街道上,任由大雨淋湿他崭新的西装。
他赶在她倒下前及时揽过她的纤纤细腰,拥在怀里问道:“你没事吧?”
叶青栀慌忙推开他,面色如霞,微微摇摇头道:“没事。”
她不敢去注视他的目光,埋着头心跳的厉害,鼻尖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呼吸间进入鼻腔,逐渐扩散至五脏六腑。
他牵着她的手穿大街走小巷,四周静的出奇,好像连哗啦啦的雨声都渺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