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忙忙数尽先王典,匆匆寻得沐猴冠。
他日中原归圣主,始知身上汉衣单。
话说小膳祖马玥上山来报:“有个丈丈,只说是庄浩哥哥的师父,现在店中等候。”庄浩听闻惊道:“师父他老人家久不曾下山,不知今日何故至此。”陈明远道:“既是贤弟的恩师,我等理当亲自前去迎接。”分付寨中安排筵宴,便领众人下山至酒店中,与胡百元相见。众头领只看那胡百元,虽年有六旬,却是丰神清朗,器宇轩昂,果是宗师模样,无不钦敬。各自礼罢,陈明远与庄浩就请胡百元上山赴席。胡百元见三关雄壮,军卒威严,心下暗喜。
待到忠义堂内,陈明远、庄浩请胡百元坐了主位,自在两边伏侍。庄浩开口道:“弟子为一寨副主,因着山寨大小事务,数年不曾回山看望,还请师父宽恕。”胡百元笑道:“你们做得好事,我如何肯怪罪于你?”庄浩便问所来缘由,胡百元道:“此番至汝马陵泊,实有两件事。且先引我去见你师弟的坟茔罢。”陈明远忙与庄浩亲引胡百元至路新宇坟前。陈明远叹道:“新宇兄弟生前为梁山大仇殚精竭虑,亡后将其与宋公明等人的首级葬做一处,亦算是了却他一个心愿。”胡百元乃上前以手掴坟塚,摇首叹道:“你这孽障,从不教我省心,死了也要折磨人。”
又伤悼孙立、卢俊义罢,陈明远、庄浩复陪伴回忠义堂坐下。庄浩又问道:“不知师父还有何事。”胡百元道:“这第二件事,便是你鹏举师弟相托的。”只听娄小雨道:“可是两边相连抗金之事?”胡百元点首道:“正是。他本就有心要你们协力,却怕你们念旧怨上不肯。以此修书与我,请我来做个说客。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汝等虽有匡扶社稷之心,争奈朝廷终是防范顾忌。彼此猜疑,空耗精力,岂不教金虏渔翁得利?”陈明远笑道:“庄贤弟这里亦得其书信,我众人已自商议定了,将书回了。岳飞一片赤诚,国之栋梁,岂肯教彼寒心?只是目下为盟,暂不愿受朝廷节制,看将来有何分晓。”
胡百元听得此,寻思道:“你们既应了岳飞,老夫却也安心。只是若依义士这般说时,恐朝廷那里依旧暗生嫌隙。”陈明远道:“朝廷如何思量,岂非不知?如论报国安民,山寨上下大小人等,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惟所虑者,只在死不得其时也。”又说了高宗天子即位来许多事,道:“我等虽无叛宋之心,却亦无殉宋之意。”只一番话,说得胡百元沉吟片刻,方才道:“义士所言,却也在理。既如此,老夫便亲去岳飞那里走一遭,教他得便时,从中斡旋些也好。”
正欲起身离去,只见小张良姚雨汐起身道:“胡师父且住,晚生倒有一事相求。”胡百元奇道:“不知何事?”姚雨汐道:“胡师父且听,日后我山寨必由明远兄长领兵下山抗金,那时寨中武将尽数离山,又只余几位不晓武艺的女头领,同着许多小辈在此。倘若朝廷违约暗害,或遭金人伪齐掩袭,虽有六百里水泊为防,却也一时不能退之。还望胡师父暂留于寨中,一则可与庄兄随时相会,二则就教授些武艺与她们,正是‘天下桃李,悉在公门’,不是美事?岳飞那里,修书去即可。万望应允。”娄小雨笑道:“姚兄弟这般周到。”庄浩亦道:“姚军师所言极是。如今河北为金人所据,众师弟们大都散了,师父独在山上,难免受其侵扰。不如就此留下,弟子也好再表孝心。”雨汐暗暗使个眼色,教一众女头领都来拜师陪话。胡百元那里禁得住,只好笑道:“罢罢罢!便答应了你众人。”
当下除娄小雨、季晓宇、闫言、尹柔雨、赵梓晗、吴赛凤、李沫瑶、张妮、王力、李明十人之外的众女,都由胡百元点拨武艺。娄小雨因是军师,王力又随军行医,故不参与其列。这余下的女头领是小孔孟田雅珠、彩翼蝶许欣敏、神针手郝郡楠、铁算盘刘楚、秋海棠夏梦迪、小膳祖马玥、病西施余媛、水幽兰何雅宁、开门红李欣妍九人。郝郡楠因打那离焰明光阵,同晁晶战李宗汤,反似未曾出得力一般,念众姐妹身死,心中悲痛,故要将武艺精进。梁山众人子嗣,亦来向胡百元请教。陈明远见了,不胜欢喜,自分付喽啰与胡百元将书信送往岳飞处,按下不表。有诗为证:
好汉相扶自有为,家国生事苦多违。
绿林托付英雄气,传与巾帼并须眉。
只说那伪齐刘豫,自建炎四年称帝来,虽得洪成寿等人相助,却与之多生龃龉,互相掣肘,各有怨气。休看刘豫名为皇帝,实则金人帐下走卒,又多行不义,如何指挥得洪成寿?时多有大名府军民不从,豫便于莘县杀为首者数十人。又有阎琦、田敢、刘宣、李亘、孙安道等诸多义士反之,亦遭屠戮。豫左右寻思,只觉麾下良将稀少,须收拾人心,方可抗衡成寿。念及此,竟做出一件荒唐事来。
众看官,你道是何事?原来那年清万年被杨望所杀,尸首本是草草葬埋了。如今刘豫竟下旨,只云清万年因护驾有功,身死国事,要与他重新风光大葬。可笑清万年死了多时,又遭破土开棺一场。刘豫设坛躬身祭奠,其间不胜凄怆,嚎啕不止。众官纷劝,豫悲道:“朕微末时,便多得这个大恩人一力周全。今即大位,正要与他富贵同享,孰料天道不测,造化弄人。恩情难报,纵有万里江山,与朕何用!”群臣听罢,是以悲恸,如丧考妣,以头抢地者有之,就地而滚者亦有之。恰似圈中猪羊鸣嘶,乱做一团。
刘豫向一傍,去执清万年胞弟清千年之手,谓道:“汝兄为国捐躯,朕必使后世传颂。今日便封汝为御弟,以感汝兄之恩!”唬得清千年踉跄伏拜于地,口称:“不敢!”这个清千年不比几个兄弟,原是旧时与人争口闲气,吃打折了一条腿,只在家中居住。刘豫又敕封清万年侯爵,谥号忠壮,命清千年承袭,心里暗自得意。
那老獾子洪成寿看罢这场戏,不禁摇首道:“似此成何体统!”和一坤劝道:“二哥休与他一般见识,只顾教他耍去。”袁宪同艾大金亦立在一边,见清千年模样,正是教艾大金感伤清百年不已。袁宪打趣道:“他如今做了御弟,你原是他兄弟的故交,何不乘此投靠?”艾大金笑道:“袁兄说的那里话,我却非那没眼的。今在中原,惟有随洪二哥方是正道,那个要投靠那等没本事的。”袁宪心中不喜,仍还笑道:“艾将军只管宽心,我二哥非比三哥。你自为他竭心尽力,郎主那里必然美言不少。”艾大金闻言大喜,道:“今全仰仗仁兄几个提携!”可想这艾大金,当初提拔秦桧,秦桧又举荐西山一伙,本有主仆之意,君臣之分,如今反愿居袁宪之下,诚为天下笑耳。
次后刘豫下旨,要广招贤士,两月间,果有十数人来投。内中以三人为最,一个是霹雳狮子士琅,极善水性;一个是诃子李成?,悍勇得众;一个是卷云翼孙可鵟,深通兵法。这三个皆是山东、河北境内巨贼。刘豫大喜,皆授了官职,称云从子弟,建十三军。又开科取士,赐状元罗诱以下八十四人及第,一时间风头无量。豫暗使人往民间教小儿传唱曰:“诛淮寇,扫孽宋。岛夷国运明日终,且看大齐兴与隆。”只顾下令搜刮财物,一半来操练新军,一半去贿赂金国权贵。百姓无一个不怨恨的。
是日无事,洪成寿麾下孔德、耿明、尚喜三将,到城中酒楼上吃酒。席间说及刘豫招降纳叛一事,孔德愤愤不平道:“我三个熬有多年,方得洪二哥引为心腹。刘豫新得那三个鸟汉,俺们驰名绿林时,他们尚还奶腥未退哩!如今反在我们之上,是何道理?”尚喜听了,自不言语。耿明呷了一口酒,笑道:“他自要千金买骨,如何着你动怒?假使我们去投他,亦少不得与个二三品的将军。”孔德便道:“这般说时,你敢是已动此心思?”耿明忙摆手道:“休得胡言!他要与金人做儿皇帝,却干我屁事!”尚喜却悠悠道:“你道他是儿皇帝,我们便不是金人的走狗?”
不想话方说罢,饶是孔德也打了个颤。耿明急视四下无人,方才宽心,低语道:“兄弟,我亦知你当初不易,受尽那滥官的鸟气。只是如今既来之,则安之。二哥待我等不薄,在大金为官,不强似在宋朝百倍?”尚喜沉默。
正尴尬间,忽闻楼下有厮打声。孔德焦躁道:“甚么人在下面搅扰!”耿明道:“我们自吃酒,休管他。”却听楼下有人叫道:“天子圣谕,感怀南国康王屈杀陈东、欧阳澈二贤,每户征银一两二钱,于归德大修忠义庙。”那主人家叫屈道:“本户早已交了多时,如何又要强讨?”官差喝道:“刘官家敬爱忠臣义士,这般贤良,正须好生祭祀。你这不知忠孝仁义的,如何敢抗旨?”
耿明在楼上听得仔细,忍不住大笑起来。那伙官差闻人嗤笑,心中大怒,骂上楼来捉人。尚喜乘着酒兴,见那来人抢近身前,更不打话,早飞起一脚,正踢在为首那个腹上,直飞落在街心里,跌死在地下。余下那几个,见伤了人命,各自望楼下奔逃。孔德见了,叫苦道:“却不该杀他。”耿明笑道:“想我们也是金国臣子,杀刘豫部下,也似打杀个苍蝇,怕个鸟!”起身下楼去了。尚喜冷笑道:“他却好逞口,怕的便不走。”只顾吃酒。
良久,又见楼下赶到一队人马,两个伸头看时,认得那领队的乃是霹雳狮子士琅。士琅上楼来,却也认得孔德、尚喜,吃了一惊,便说道:“二位将军如何伤人性命?”尚喜轻蔑道:“那厮自没眼,冲撞了我们,正要教他晓得些利害,也好与别个做个榜样。”士琅闻言暗怒,只是主张不定。不想楼下又是一阵嘈杂,只看耿明随着一个俊面文人,亦赶到楼上。那文人身着青丝罩袍,额间一红点,不是别人,正是狼口貔貅和一坤。耿明见状,先喝道:“你领兵至此,却是要拿我等弟兄怎地?”士琅情知不是他等的对手,没奈何,来与和一坤道:“那公人原是奉着刘官家的旨意行事,如今却吃几位将军伤了,圣上那里,须不好看。”和一坤笑道:“当今天下,姓金姓齐,汝岂不知?他诸将打山东时,出力最多,功劳极大。休说这一个小小的官差,便立杀省院官,无郎主旨意,那个敢拿?”说得士琅汗如雨下,支支吾吾,作声不得。和一坤分付取过一盘金银来,放在面前道:“权将此买他一条贱命,余下你自与手下众兄弟分了。”便领孔德三人而走。后刘豫得奏此事,大骂不止,口里道:“叵耐干鸟,只好以金人相压!”自不题。有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