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壁厢沈冉,当先一刀隔开那将的军器,徐韬乘势就保着陈明远,拨转马头向城外杀去。番将见走了陈明远,便来与沈冉交战,把戟一拍,沈冉舞刀架住,觑着他脖项就砍。番将收回戟,向上一拨,刀戟相交,铮地一声响。二将互斗四十合不分胜败。
时城外火光夺月,杀喊声震天,却是军师娄雨霏,因恐陈明远有失,分付凌飞雪尹柔雨、擎天龙辛佳伦二将,起兵前来接应。沈冉见陈明远已逃脱出城,未敢贪战,虚晃一刀便退走。那番将纵马紧追不舍。冉见他追得紧,眼看得近至身后,紧把金背砍山刀,回转身去,猛地一砍。那番将见刀来,急忙招架,险吃伤了性命。遂不敢再追,退回城去。王珠江与那使枪的将军亦暂未分得高下,卖个破绽,也退走了。那用戟的番将见埋伏这一阵,马陵军损兵无数,虽未擒得陈明远,倒也欢喜,分付众军好生把守城门,回府去了。
却说众将保着陈明远回营时,已过四更。陈明远见折了这许多人马,叹道:“悔不听军师之言!不是你众人拼命相救时,当与钱、王二兄弟做一处死矣。”沈冉道:“可恼那个番狗,害吾兄弟,却将他那匹马骑了来羞辱我们。方才亦算得他侥幸,不然必死于吾回马刀下。”娄小雨道:“如今不可再卤莽行事,单仗蛮力非为上策,还须智取。”王珠江道:“却才从城中退走时,我同艺潼各活捉得一个番兵,军师可从其处问话。”
娄小雨便教把那两个金兵押过,交由李沫瑶一一盘问。不一时,俱招了。李沫瑶道:“王哥哥捉的那个,实是金人;尹姐姐捉的那个,却是个汉人。”暗影狼曹峻烽听闻,为自家军马连折二阵,正没出气处,上前喝道:“甚么汉人,却与鞑子出力,也留不得!”便待拔剑,要去斩那人。李沫瑶忙阻道:“休要动手。他虽与金人出力,却是个签军。”众看官,你道何为签军?原来金人入寇时,见汉人百倍于己,虽自逞勇猛,亦恐折损甚多,有伤国体。却得洪成寿献计,但凡夺宋城池,可将城内丁壮签发为兵,号曰签军。不与精良衣甲,只有寻常刀枪,驱使迎敌,耗其锐气,以助军威。以此金人南下,多驱两河人民,列之行阵。这人亦是被掳掠来的。
陈明远听罢,唤把那汉复解过,看他面有饥色,形容憔悴,十分可怜,叹息道:“百姓被番奴害得甚深。”便教将那个金兵推出斩首号令,与这签兵解了绳索,又把些饭食与他吃了。那签兵吃尽了肉与饭,陈明远问了些家事,只是泣道:“今被那番狗将来此处,离家多时,父母生死不知。”又说起城内金军的事来,“那使戟的番狗,名唤铁环哈雷,如今在金兀术麾下效力,军中闻名。这贼好武艺,更精通我汉人言语。此番受金兀术之命,从来远镇率军来攻占庐州。有个和参赞,同着一员副将,唤做尚喜的,是他要在军中辅佐。”王珠江道:“尚喜这厮,可是使枪的?”答道:“是了。”娄小雨问道:“此人如何?”复道:“闻得他手下军汉说,他在宋朝时,因被官长陷害,遂去做了强人,次后又从了金人。却在伪帝刘豫那里,打杀个害民官差。”雨霏道:“似有些良心未泯。”明远道:“这般说来,你众人若再逢着,休要伤他性命,只可活捉。如能教他迷途知返,却是好事。”便发放这个签兵回乡去了,正是:
古来征战几人回,倚闾唤儿胡不归?
旌丛多少村桥客,一夜汉笛泪中吹。
翌日,闻人报说九尾狐吴赛凤从宿州至营中。陈明远教请进帐相见。吴赛凤上帐拜罢,诉说了庄浩那里战事。陈明远听得折了李金宇,哀叹不已。吴赛凤又问本处战事,也见折了王宇琪、钱仓政两个,又失了许多军马,忙问道:“何人守城,恁地了得。”陈明远道:“是我们急躁了,方有此劫。”只见方海锦、曹峻烽两个进帐来报:“方才有伏路小军,捉得一个番狗,从其身上搜得书信,将来交与兄长并军师过目。”陈明远便把那书信递与吴赛凤,令读之。赛凤阅罢,道:“有那宿州逃得性命的番兵,到庐州城里,与那铁环哈雷备说主将身死。因恐庄兄引兵来合攻庐州,欲请金兀术发援兵来助守城池。”
娄小雨见说,忽地笑道:“这封书信来得正是时候。他既欲求援兵,我们便可将计就计。”陈明远问道:“怎地施行?”雨霏道:“可令臧好、薛许越二人,造下金兀术的回书。内中只说令伪齐军马前来相助,再教把王、钱二位兄长的尸首送去请功。我们正好半路里劫下。”陈明远道:“这番狗是金兀术帐前大将,必然认得他的字体。我们又不曾见过金兀术的书信公文、兵符印信,如何造作?”吴赛凤道:“哥哥不必担忧。宿州一战,庄哥哥夺得金人衣甲旌旗无数,更有金兀术行军印章书信数封,足可仿造之。”陈明远大喜道:“如此甚好。”便分付定李沫瑶,唤过沈涛,作起神行法,同引着臧好、薛许越、吴赛凤去了。五个头领只一个时辰,便到宿州,先与庄浩、何熙相见,备说娄小雨的计策。
次日,何熙与臧好、吴赛凤商议写金兀术字体回书,薛许越将图书雕了。安排完备。因兀术此番正将与伪齐军马分道渡淮,何熙算定时日,教房圳、毛振宇两个各领一队军马,扮作伪齐援军,令吴赛凤混入。再拣一精干小军,通女真语的,李沫瑶与他改扮成那个送信番兵,同着两队人马,于二十四日起路,齐向庐州而来。
行了两日,早到庐州,守城番兵问了备细来情,房圳只称两个叫做金盛、宋王。先放那小军入城来见铁环哈雷,呈上书信。铁环哈雷见回书上所言,亲来城楼上问话。他却也知宋朝河北、山东方言,听得房圳乃是山东人氏,丝毫不疑,放军马入来。众将相见叙罢,和一坤问道:“我在齐时,不曾见过你二人。”房圳道:“我两个常在皇侄处效力,和参赞虽不知我两个,我们却久闻参赞弟兄等大名。”和一坤又与铁环哈雷道:“那马陵泊在宋朝做好汉,天下传名。四太子既要这两个尸首,以显军威,却碍着战事,可缓之。待退了贼军,再送去不迟。”房圳、毛振宇见说,心中暗暗惊讶,却不敢形于色,作声不得。铁环哈雷道:“四太子分付,岂可违背?”和一坤悄见房、毛二将无异,方笑道:“适才相戏耳。若这二位将军是马陵泊的细作,定然劝说相阻。”房、毛两个听了,暗自庆幸。
和一坤便唤尚喜引二人歇息,又教将王宇琪、钱仓政二人尸首盛好,差一支军马,送往金兀术处。方出城三四十里,便被尹柔雨、辛佳伦两个引军劫下,送回营寨。陈明远见二将尸首,痛哭哀伤。当即差人运回马陵泊安葬。
第二日,陈明远领兵于城下,排开军马搦战。铁环哈雷引兵出城,房圳、毛振宇随其两侧。只看毛振宇当先出阵道:“久闻你这伙都是马陵泊上的好汉,今番竟与宋朝为奴,甘心做他的鹰犬!”陈明远便唤王珠江出战。当下两马相交,军器并举。斗了无数合,毛振宇乘机暗道:“兄长可诈败而走,待吴姐姐回营相细说。”王珠江听了,又战几合,诈作力怯而走。毛振宇招动本部兵马,掩杀过来。陈明远急令诸将退走。振宇引军追赶一阵,收兵回城。那吴赛凤却也混在振宇的队仗中,故作脚慢,离了队,奔赴马陵军大寨来禀说:“毛振宇教兄长知,今日胜这一阵,却好乘势劝铁环哈雷夜里来劫营,寨中当早做准备。”陈明远听了,忙传下号令,众将各去埋伏。
只说毛振宇回城,铁环哈雷以他好武艺,分付杀牛宰羊,作个庆贺筵席。毛振宇自道:“金将军本事,更在我之上。”原来这铁环哈雷最喜强人,虽是折了乌勒托、乌拉那两个,却得房圳、毛振宇。席间说道:“我自上书四太子,教取你两个身边留用。”又因见那日尚喜与王珠江独斗,未曾得手,难免看得他轻了,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和一坤转见尚喜面有怒色,私下相劝。尚喜自气不过,起身走了。毛振宇即与铁环哈雷商议,今夜引兵去劫寨,必获成功。铁环哈雷应了。
这壁厢房圳看得仔细,只称去净手,却来寻尚喜,将好言慰道:“金人素来轻蔑我等汉人。眼下贼军未退,将军何必与他计较,伤了和气。”尚喜道:“我平生最恨昏官,怎生受这等鸟气!”房圳乘机道:“他是官长,自古无能统有能,无才御有才。我也听得人说,此间全仗和参赞与他出奇画策,方有许多功劳。大哥权且忍一时之苦,待将来立了功,还教他匾匾的伏。”一席话,反激得尚喜心下愈加恼怒。
是夜二更天气,铁环哈雷与毛振宇披挂上马,留下房圳、尚喜在城里。马摘铃,人衔枚,进到马陵军寨栅。毛振宇道:“主将可速令杀进,不可教漏了一个。”铁环哈雷便催动军马,直抢入寨里。忽听得一声炮响,火把齐起。左手下撞出金刀沈冉,右手下撞出金锏徐韬,大喝道:“仇人留下命来!”四下伏兵都起,拢杀过来。铁环哈雷自知中计,不敢恋战,忙欲拨马而走时,早被毛振宇一刀挥于马下,夺回了王宇琪那匹战马。陈明远一声令下,大军拔寨而起,连夜攻打庐州城。和一坤见主将失利,急遣军兵抵御。陈明远便教吴赛凤于城下,劝说番兵开城投降。正是:
可怪金齐事不休,攻城掠地惹人愁。
群雄为救苍生苦,舍死驱兵战庐州。
毕竟城内降不降得,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员罡煞:王宇琪、钱仓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