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又是几声咳嗽，道：“咳咳，没外人呢，开启低耗能模式。”

无机质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到最后直接消失，半空中以仿宋体书写的黑色字浮现：“正在启动低耗能模式，精度设置为千分之一豪厘，测量方式为《六合八荒相形相盈诀》，显示模式修改为线框。”

寰宇之景随着话音的落下，坍缩、扭曲、撕扯，最终四周又重归于韫湖之畔，鸟鸣花香、清泉流响。法符悬于天际，招引太阳星的辉光，聚变放射出的白光直射入法符的符文之上，衍射出绚丽多彩的光影，以网格的形式铺满周围的环境。

视野又进一步变化，视域逐渐扩大从凡眼的124°到一整个球体形状，犹如无数个相机镜头拼接出的全景视频，后天修者若非精修于法觉之士恐在庞然的数据流俯一涌入脑中，便容易如过载使得大脑彻底宕机。

周遭数据经历法符系统的处理，再度的坍缩、折叠，好似三维空间变作二维，只用点线来描摹三位物体，四周的阳光树影消失，整个视域内充斥着黑白二色，将森林与草甸尽数穿透只在原有的树木中心留下一颗编辑好的白点，错落的地形被理性化的被等高线取代，物体坍塌只余下黑色的块面和白色的边线，整体变成有如建模软件打开黑白线框之后的场景。

古人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李桂深以为如此，更何况技术这东西，总归要在交流中进步，便对谢曲道：“何为测量的真谛呢，怎么才能使得数据更准确呢，你可能会说提升仪器精度；加强操作的规范性，我也深以为然。”

“但是道观中的先人认为，在抵达先天境界之前，无论是纯粹的凡人还是后天境的修士，哪怕法觉再敏感、观法再精深，也无法察直视界的真貌，换言之对于人而言，“尺度”二字只能通过长短相互对比，高下相互参差来察知。”

“故以此理念研发出了寰宇洞彻万相符简称洞观符，通过对星辰的桥接，耦合出多个视野，再经过对无效光影信息的过滤将视野内信息化简为纯粹的数据，最后将数据流输入操作者及访客脑海之中，仰赖人本身的一点灵机进行数据的处理，最终将长短高下的参差标注在数据集中。”李桂再续。

“所以才需要我们韫湖术院的‘一应长空’将其内的三台星君与十二地支的系统调用起来，依托黄道盘与赤道盘来对人脑处理过的数据进行客观上统一的二次误差校正，对吗？”谢曲问。

“想来，咱们头上那两个家伙也是打着这样的算盘，所以接下来放开核心‘碧色远’的接驳权限，将它与法符链接到一起。”李桂答。

闻听此言，谢曲也不再多语，手中法诀翻飞一道道散发着蔚蓝色光辉的半透明细线从谢曲的周身的空间中延展而出，蜿蜒如蛇探入黑白空间中扭曲的似水面上波纹的洞中，半空中浮现【检测到陌生术式链接】的字样。

【术式识别完毕，检测到签名——‘一应长空’误差校正术式成功接入】

视域内，黑色的块面与白色的轮廓线不断颤动，白色的仿宋字浮现在视域正中央就好像把字直接写在角膜上一样。【已检测到数据更新，地理信息重新投影中……】

二人身旁，交叉环绕的仪轨浮现，一重重的轨道将二人紧紧套住，闪烁熠熠红芒，发了疯般急速地盘桓转动起来，不停震荡发出阵阵凤鸣似的嗡动声，阴与阳、刚与柔、直与曲、长与短，震颤不歇，转圜不停。

黑白世界之内，两条鲤鱼从一片混沌的原点中盘旋着游动而出，嗡动的仪轨终于平复，世界方变得分明，颤抖的白色轮廓线也变得清晰，视域的数字近皆被可视化，注意力所投注之处信息即显示出来，连带着坡度、坡向、视域、环境资源都被分析整合。

“封闭法觉，莫要多看，更不要运起观法，须知在作业过程中，知之过甚，是祸非福。”李桂道

李桂再度补充：“你眼前之景乃先天境界真人千万一之威能，即便对其如蝼蚁尘埃般渺小，其视界一旦为凡人所理解，遥远的尘埃被邀至近前，便比恒星更要浩大。”

谢曲回应道：“多谢提醒，我心中有数，老谢和我说过，对于我们这些所谓‘搞技术的’有时候并不比仪器高贵多少，就好像一颗小小的黄铜子弹，就可以把一些法身不强的修士数十载的修行变做泡影，修士，有时候并不比物什贵上几分。”

学生时代的李桂，在学校中就养成了实践与理论并重的思维，实践来验证理论，理论去指导实践，本以为依托于此，便可一窥技术的全貌，直到工作后才发现，何谓学无止境，待到后来，仪器精度的飙升，操作难度的骤降，曾经积累的操作经验都化为乌有，只剩下历经风霜后有把握能灵巧应对各种状况的脑子，而后方才有所明悟，而对于年轻人，听及此语的李桂便难得呵斥道：“错，不是修士比不上物什，而是一个普通的修士比不上无数修士心血的结晶。”

言尽于次，李桂亦不再多赘述，背后纵有千般道理，但依靠话语之上的说教都是空洞的，做的对了那便都无妨。遂静心调息，不多时，念头便纷纷脱落，心神合一之际数据流传输的速度亦陡然加快，直把残余的念头轰的粉碎，惟余心中一点灵机焰火般不断闪烁跳跃，理性与感性交织在一起，从感官本能上体验到的长短形状与所学所思的高低瞑迷相互碰撞，内景之中闪现各种杂乱的光影。

此刻在谢曲的眼中，盘坐着的李桂发丝飘动，周身法脉的流动在其眼中清晰可见，神门穴中一点灵光不断闪动，接着从百会处飘摇而上，直射入半空中的洞观符之内，落于法符中腹的符胆位置，灵光沿着法符上符文的轨迹不断流动，拉出一条长长的尾迹，直到尾迹将整张法符的纹路尽数覆盖，灵光一点化作万千流萤，天女散花般飘落至空间内的黑色块面之上，好像用全站仪连打数千个测量点，进一步校正初步测量结果，而且是连测带绘一步到位。

数十息后，有些黯淡的灵光缓缓下落回归李桂体内。身体上暂未见什么异样，连一滴汗珠也无，不过漆黑如墨的双瞳中肉眼可见的疲惫之感再难掩藏，就好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梦醒以后，怅然若失、惊魂初定、身心俱疲之感交杂在一块，连带着只是稍微静坐了片刻的身体也变得酸胀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