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周音的语气有些停顿，感觉他的心情十分沉重，“我的儿子，诺夏-维祓托，一开始还跟我们一起住在避难所里，但是就在部队撤离后不久，他失踪了。”

“撤退了？那罪犯抓到了吗？”

“不知道，我想大概是没有抓到的。”

“这也是你的猜想？”

“在部队撤离后几天，我的儿子就失踪了，我认为这跟那个躲在山里的罪犯有关”，周音的语气有些激动，但看得出他在尽力地保持冷静，“既然我的儿子在部队撤退后还能跟那个罪犯有接触，那说明罪犯没有被抓住。”

“可能吗，这样大张旗鼓的行动，最后一无所获，劳民伤财。”

说到这儿，周音又沉默了许多，用手扶着额头，仿佛过去几十年间的疲累和痛苦又回来了，他语重心长地开口：

“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小村民，许多核心的消息我已经很陌生了，只是据我的直觉判断，既然这人最后没被抓住，那就是内部有人其实并不希望这人被抓住。或者，这个罪犯继续逍遥法外对这群人有好处。”周音的口气有一种失望和无奈。

“我的儿子失踪了一个礼拜，这个时间只能说被人拘禁了，再发现他时，他身上明显出现一种异常的病状，而且他的记忆出现了很大的问题，符合这种情况的原因，我最能联想到的就是亡灵巫师惯用的手段，他们很喜欢使用精神系的魔法。”

“所以你认为你孩子身上出现的症状，就是那个罪犯干的好事。”安里尔医生双手交叉，做了总结。

“精神系的魔法，或是亡灵巫师的改造，把活人改造成亡灵生物。”

周音的神色看起来有点痛苦，“我的儿子刚失踪时，我就想办法去联系官方，出动了一些治安队进山搜寻。”

“如果连那种级别的部队围山搜查一个月都没能找到那个罪犯，那么这种小地方的治安队就更不可能了。”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发现。”周音的语气十分消沉。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一小段时间后，还是安里尔医生开口打破了沉默。

“无论是亡灵巫师的改造，还是别的什么魔法的影响，你都知道这种因为魔法引起的病症，被叫做蓝眼症对吧，因为被魔法影响得不正常的人，体内里的魔力会出现不协调的状态，而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瞳孔颜色会倾向蓝色，或者瞳孔中会有蓝色的圆点存在，所以俗称叫蓝眼病。”

“哪怕是死人，这个特征也是明显的，所以即使是亡灵巫师改造过的生物，应当也会在身上找到这种特征。”

“你的儿子诺夏身上，并没有出现这种特征。”安里尔认真地对着周音说着。

“我刚刚也说了，除了那异常的身体状态，其他方面上，诺夏-维祓托是个完全正常的人，我也用了其他的测试手段，我敢保证，他绝对没有受到魔法的影响。”

“于是我们俩的分歧就在这里。”周音回复到。

“我的推论是，对方是手段高明到连蓝眼症的基本症状都能避免的家伙，如果不是这种本事的人，官方也不会出动那种规模的部队抓捕，这很合理。”周音认真地说到。

“我说啊......”安里尔医生显得有些无奈。

“人类研究蓝眼症研究了几千年，判别蓝眼症的基本依据就宛如真理一样不可动摇，如果照你这么说，那么这个人的存在就意味着要巅峰人类这几千年来对魔法的理论，是，是有这种可能性存在，但这种属于概念性质的可能性就好比说我们都不是真实存在的，我们都是某个人书中的角色，在我们的世界之上，还有个从概念上超越我们的神明存在，这可能吗？当然有可能，但是有道理吗？没道理，你这是在假设一个超越了神明般强大的人存在。”安里尔医生补充说到。

“这是诡辩的理论！”安里尔最后强调了一下，似乎想在周音的气场里找回点自己的自信。

“对啊，正因为是这种厉害的家伙，才值得如此级别的部队组成围剿，这很合理，这个所谓‘神’不是从天而降的，他一定来自这几家阵营之中，所以会有人并不希望他被抓住，而且这家阵营的人物有办法影响整支部队的搜查进度，所以他没有被抓到，然后他可能偶然接触到我儿子，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周音应该是有点兴奋，是因为解开了真相吗？不，在安里尔医生看来，这位父亲已经疯狂了。

“因为他是如此强大的存在，所以他对我儿子的改造也不能用以往蓝眼病的症状判断。”

“对，不能用只有区区上千年历史的蓝眼病来判断。”安里尔的口气有些嘲讽。

“对了，如果对方真的是亡灵巫师的话，很多东西都能说得通了，为什么这片大陆的所有强大势力要联合起来剿灭这位‘神’，因为他是亡灵巫师，是人类绝不能容忍的敌人。而他的实力定位如果是‘神’，而真实身份是一位亡灵巫师的话，什么势力能才从这位亡灵的神明大人获得好处，一定是伊鲁......”周音越说越兴奋，从沙发站起身来。

“打住，你这是无谓的阴谋论。”安里尔医生也站起身来，拍了拍周音的肩膀，打断了他的发言。“我知道你曾经就对国家有偏见，我们退一万步的一万步讲”，安里尔医生重新坐下，“如果真是这样厉害的人存在，那他在追杀自己的部队撤退后，为什么不马上撤离，而是要来抓你儿子改造呢？而且只是改造一个普通村民的儿子，为什么一出手竟是这么高级的魔法，就要颠覆整个世界认知的魔法呢？”最后几句话，安里尔医生的语气有些嘲讽的意味。

“有没有可能，他最基础的魔法就已经达到了这种水平？”听到这些疑问，周音的语气也变得犹豫，不自信了起来。

“不......”安里尔医生直勾勾地盯着他，“真到了这种地步，那他也就不怕那些追杀的人了，而且，他更没理由要拘留你儿子了。”

“你前面的推论都还有些道理，但是后面这部分是完全错误的。只是说有一个比较符合你推论的事实发生了，而你又硬将这些和你儿子的病状联系起来，既然结论是如此的荒谬，前面的这些想法再看上去有道理，也证明只是胡扯。”安里尔医生下了结论。

“不过说到底，前面的那些，也只是你的推理，不一定就是事实。”安里尔医生又补充。

“我确实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但我的儿子身上，确实在发生一件可怕的事，那是一种疾病，或者说一种可怕的，不能被理解的现象，我用以前经常用的咒语可以暂时地缓解诺夏的痛苦，说明确实有什么类似魔法，但这是连医生你都无法察觉的，不是魔法的力量存在。”

“而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绝不会是心理病什么的。”

“你的推论是在假设一个超常识的前提，如果真有那样的‘神明’存在，强大到可以巅峰这个世界的认知，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个推论可以套用在解释万事万物上。”

“以后人们遇到任何未知的现象，都可以用一个‘因为有一个超越认知的强大存在’来解释，甚至我们把日常生活里那些理所当然的事都看成被一个‘凌驾于我们的神明’所安排，为什么你的儿子能在咒语后好起来，因为那个‘神明’就是这样设定的，他要你的儿子活下去，然后你会搬到镇里为孩子治病，是因为这个镇子有一位会治蓝眼症的医生在，还会发生什么奇遇？难道一切都在这个超凡存在的安排之下？我们都是假的？我们都是被安排的角色！”

“只有小说家会喜欢这种设定。”语毕，安里尔医生充满自信地看着周音。

“心理病没你理解得那么不堪，我们曾见证过一个病例，远近闻名的大好人，慈善家，内心却似乎住着一个魔鬼，当那个魔鬼占据了他的身体后，他就像怪物一样拥有不属于正常人类那般强大的力气，他还作恶多端，曾经连杀只兔子都不敢的人，得病之后竟然可以轻易地干翻五六个比他还强壮的战士，甚至毫无理由地杀掉了他自己的家人。”

听完这些话后，周音似乎没有再也找不到办法去反驳了，他只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安里尔医生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前：“不管怎样，诺夏在服用了一些我开的常用于治疗心理病的药物后，情况确实有了好转，至少你得承认，这个结论也是正确的方向之一吧。目前看起来小诺夏目前的情况没什么担忧的，应该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快要死了的状态。我们先暂时再观察一段时间，他会好起来的。对了，你白天拜托我帮你找一份工作，下午的时候我就已经安排好了。”

“是吗，十分感谢。”周音回答。短暂的一瞬，他回想起以前在首都工作的时间，安里尔医生的话是一种话术，说好话，有求于人的事被对方讲出来，接下来他就不好意思再继续抬杠了。

“以咱俩的交情客气什么？那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提，不过我得提一句，心理病的医治过程可能会很漫长，要做好长期的打算。这个孩子目前就住在本院应该无妨的，先观察一个礼拜，我们说不定会找到这个孩子的心病。患上心理病的原因有很多种，到时候我们还要多了解了解孩子。今晚，先去好好休息吧，那个病房可以为你们夫妇临时搭建两张床铺，明天安顿好你的工作后，我带你们去找住处。”安里尔医生边安慰着周音，一边带他走出办公室。

“我还是不认为是心理病......”走出办公室后，周音又再次说到，但是他的声音有点小，“不过还是感谢你，我的朋友，我不会忘了这份恩情的。”周音真诚地说到。

刚走了几步，周音又转过头补充到：“我认为一定是跟亡灵巫师有关，肯定的，我会找到原因的，那个所谓很厉害的存在，不管他是谁，我都不会允许他伤害我的儿子！”

唉，可怜的人，任他去吧。安里尔望着这个红发男人的背影，颇有感叹，这个男人曾是，不，现在也是他人生中遇见过的最有魅力的男人，如今竟然偏执愚蠢到了这种地步。时间已经很晚了，倦意像是开闸般涌上身心，安里尔医生锁好办公室的门，也跟在周音身后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