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窠山。
西域境内紧邻中州的山脉,自西域前往中州必然需要横跨荡窠山。自然许多驿站旅馆深深扎根在了此地,无论是行脚商人客贩还是修行者前去中州时都喜欢在此歇脚。
其中规模相当大却显得相当破旧的客栈,坐落在大雨磅礴的偏僻地带,离中州天都大约就只有二百多里路了,大汉的江湖里,九八境的修行者尤其之多,混在底层的修行者,付不起皇城内的住宿银两,大多会选择在这种荒郊野外,寻一家破败客栈,将就着休息。
一大一小,挤在一把油纸伞里,漫天的雨珠,顺延伞面流淌,汇聚成一条条银线,犹如瀑布垂落,两人站在客栈外,雷光闪逝,映照出两张白皙面孔。
褪去了几分稚气的少年郎,撑着油纸伞,一只手悬停在木门之外,犹豫片刻,没有急着推门而入。
“这里基本已经快是中州的地界了,你到了中州收起你那娇蛮性子,在外要听我的懂吗?”
此时还算不得至夜,只是雨势太大,客栈之外,马棚一阵尖锐嘶鸣,天地之间煞是昏暗,又冷又湿。
伞下的女孩拍了拍沾染上衣裙的点点雨露,淡淡说道:“说的像我没长脑子似的,再说了,就算是中州,这样的山野地界还能冒出个大修行者不成?更何况更是大修行者才不敢动我分毫。”
少女娇哼一声背着手没理少年独自往驿站里走进,少年无奈的赶紧把伞继续搁置在这位祖宗的头上,随她一起跨进了院门。
少年打量着些许破旧的驿站,轻轻笑了笑:“里面都是一些讨生活的江湖人,天都里,太不易......”
随后顿了顿,对着木门默默说道:“希望大家好生相处,平安和气,这一夜就算是过去了。”
推开门。
一阵刺鼻的腥味传了出来。
六盏快要燃尽的红烛,灯芯摇曳,被屋外的冷风吹动,昏暗明灭,伴随着外面的雷光闪逝,映照出此刻的客栈内景。
少年平静挑起眉头,客栈内摆着六张方正木桌,两行三列,二十四条长板凳,人声鼎沸。
六张大桌上,密密麻麻堆着菜碟,沸腾的锅子,里面炖煮翻滚着猩红的肉块,刀剑随身不离手的江湖客人,数量大约四五十来个,至于那些携带不便的棍棒和枪,有些裹着布条,有些没有,全都靠在不远处的墙壁。
柜台旁边,立着一位昏昏欲睡的瘦高男人,面容凹陷,眼眶漆黑,他双手叠掌杵在细长棍棒顶端,下巴磕在掌背,小鸡啄米一般摇摇欲坠,棍棒底端连着钉耙,没有倒钉,很投机取巧的塞满了破烂的布条,方便拽起来就可以拖地,随时能够打扫客栈清洁。
少年心底默默叹息一声,这玩意的想法不错,但可惜这客栈打扫得并不干净,地上依稀可见的血红水迹,曲折蜿蜒,尽头就在这位靠着棍棒打瞌睡的伙计这里。
至于空气里沸腾着的,也不知是不是锅子的香味,只是这味道闻着着实有些反胃,也难说是不是有哪位倒霉蛋,刚刚被切了扔到了桌上的锅里。
原本沸腾的客栈,此刻骤然安静下来。
收了油纸伞的少女,将伞面合拢,动作轻柔,在客栈的门槛上缓慢敲击,好让雨珠顺延伞面流淌下来。
六张大桌,四五十双平静漠然的目光,汇聚到了这两个入客栈的年轻人身上,少女仍然在专注的敲击伞面,她没有顾忌那大部分停留在她面颊上的目光。
少女走到柜台旁边,笑着拿手指轻叩桌台。“打瞌睡”的瘦高男子,陡然醒了过来,他睁开双眼,两眼之间一片浑浊,也不知道能不能视物。
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少年背对身后的六张大桌,微微抬袖,他的中指拴着一根红绳,里面连着的,是袖口里一枚小巧银牌,此刻微微露出了一小部分。
不过半掌大小的银牌上栩栩如生的雕刻着在山岭间翱翔的雄鹰。
少年轻生说到:“过夜一日,明日清晨就走,两间上等房。”
瘦高男人轻柔回道:“天字三间,地字十间,一共有十三间房。”
少年微笑道:“我要两间。”
瘦高男人摇头道:“一间也没有了。”
少年抬起头来,望着破旧楼梯通向的二层楼,他喃喃道:“那里住满人了?”
瘦高男人笑着点头。
“你可知我是哪家的客人?”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
瘦高男人点点头,轻声说到:“天都皇城我这里惹不起,别家圣山虽然我们也不太想招惹,但在这里,这个地界,只要你不是大汉皇子,不管是哪家圣子圣女都不太好说话。”
少年拉过还想发声的少女,沉默片刻,说道:“所以我该怎么过夜?”
瘦高男人笑道:“客官,你若是有本事,可以去二楼试着敲开一间房,看看人家愿不愿意给你让位子,不过好言好语相劝,无论再大的本事,劝你别惹天字间的客人,那里是实实在在从南域那种地方走出来的大人物,境界极高。”
少年恍然大笑着说道:“南域那群邪门歪道的鬼修?难怪不进天都却在这里过夜,确实是大人物了。若是我没本事呢?”
瘦高男人的神情始终没有波动,到了此刻,他的语气渐渐冷了起来。
“你可以选择在一楼站着过夜,或者......”
他指了指桌上的那口锅,轻柔道:“或者到锅里过夜,睡个安稳觉。”
少年笑意依旧,正在客栈门口敲伞的少女,幽幽长叹道:“我就说了,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这种地方没一个好东西。”
这句话说完,客栈里挤满桌子的江湖客人,彪形大汉,神情顿时阴沉下来,毫无例外的全部望向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女孩有些吃力张开双臂,轻轻念了一声“雨下大了”,把木门吱呀的合上。
灯火摇曳,恢复平静。
客栈内的光线并不好。
少年这一次取出了一整块西境雷池令牌,在瘦高男人面前晃了一圈,后者仍然是面无表情。
收回长令,少年叹了口气,心想这货可能是个瞎子。说完这些之后,这男人便是再一度昏昏欲睡,靠在棍棒上摇头晃脑,脑袋小鸡啄米,唇角小桥流水,一脸痴相。
少年忽然侧过脑袋,店小二陡然睁开双眼,柜台上堆放着的一坛老酒,古旧坛身陡然炸碎,漫天酒液淋了他一身。
一柄长刀将酒坛击得破碎开来,刀身钉入墙壁,铮铮作响。
瘦高男人面无表情道:“一坛酒,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