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知，自圣人继位以来，这后宫前朝，争斗不断，你死我活。从王皇后、前太子忠王到长孙无忌，哪一个不比殿下还尊贵，在圣人面前都烟消云散了。后宫众人只知皇后威重，不知皇后之所以能够威重，是因为后面站着圣人。圣人喜欢谁，谁就有权威，圣人讨厌谁，谁就会被唾弃。当年萧淑妃也是荣宠无极，在宫中与王皇后分庭抗礼。可是如今呢，被皇后处死，听说死状凄惨。她的两个女儿，也是圣人当年捧在掌心里的公主。如今被关在掖庭，终年不见天日，大好年华，身陷囹圄，竟是连寻常人家女儿都不如。”

“我年少无知，又喜欢玩乐。平日里只见到这宫里亭台楼阁、美人成群，又有众宫人陪我玩耍，全不知这背后的危机。谢嬷嬷教我。”李显很感动，能对自己说这些话，表明杨嬷嬷真是没拿自己当外人。“请嬷嬷教我，以后当如何行事自处？”

杨嬷嬷也是被李显童心所感，一时冲动。话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了。但落子无悔，又见李显虚心求教，干脆将这几十年心中所思所想，全盘拖出，也不知这周王小小年纪能听懂几分。

“其实无外乎两个字，一个是忍，一个是靠。那些宫外寒门出身的人和宫里有心思的宫人，做梦都想往上爬，为了能爬到上面，什么事都愿意做。这些人眼睛都是红的，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要爬的路太长了，自己的时间太短了。老身的前夫就是这样的人，老身出身世家，他娶我是为了抬高自己的家门。有了弘农杨氏的认可，他才算有了能向上爬的梯子。但他想要的太多，被欲望遮住了双眼。我一直劝他稳扎稳打，以政绩搏出身，不要妄想政治投机。可是他太心急了，他想去长安，想站在太极宫里，想靠着李祐一步登天。像一个赌徒，赌上了全部身家，最后满盘皆输。”

“殿下，我小时候曾听过父亲教导哥哥们的一句话，终身牢记。父亲说，没有根基的成功，爬的越高，离失败越近。”

“如今殿下贵为亲王，既然没有什么野心妄想，就更要稳得住，忍得住。向圣人年轻时候一样，就在圣人膝前尽孝，旁的事情都不要理睬。这一辈子的富贵安乐就跑不了。这是忍。”

“再有靠，请恕老身无礼。圣人既能废了王皇后，如何废不了武皇后。而且当今皇后娘家实在不堪，远不如王皇后娘家深厚。若要废立，更是朝夕之间。所以殿下要牢记，这太极宫的太阳只有一个，那就是圣人。若是皇后和圣人起了冲突，您要站在圣人这边。若是太子和圣人起了冲突，您也要站在圣人这边。百姓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圣人就是宫里最大的树，靠着他，顺着他，就不会出错。”

李显认真听着杨嬷嬷的肺腑之言，这些话若是放在太宗朝或是玄宗朝，自己自然会奉如圭臬。但在高宗朝，怕是所有人都想不到会有女人成为圣人。杨嬷嬷所言，大意是对的，但具体方向错了。

他是要忍，要靠。但忍的靠的，不是李治，而是李治身边的武媚娘。前世作为一名历史爱好者，他甚至武媚娘能够成为几千年唯一的女皇，不仅靠着出色的政治能力，更离不开狠辣果决的行事，睚眦必报，绝不留情。比李治这个多情种子的威慑力要大太多。他本以为自己读史多年，又饱受社会毒打，全不信那些表面文章，已经成功修炼为一个虚无主义者。啥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机关算尽、万千风流，最后还不是冢中枯骨、黄土一抔。历史的车轮滚滚碾过，与其螳臂当车，不如坐以待毙。

本来自己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来游戏人间，可是越来越多接触到这时代的每一个鲜活的情感。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游离在世间之外的旁观者，他有想守护的人，有想帮助的人，有想陪伴共事的人。

他不能再走一步看一步了，为了这些人，自己也要利用所学，认真谋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