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买馒头的人进来,看店里有军人,又退出去,毛孔明喊住他们,然后起身:“好像我们待在这里,还耽搁你们做生意呢,你们忙,改天我再来。欢迎你们到新政府,或者是到我家里来坐坐。”
周坤英包起桌上的馒头,要他们带走,毛孔明拿手挡住:“坤姐姐,我们有纪律。”
周坤英硬要往毛孔明怀里塞:“几个馒头,能值几个角子,你不给我出这个丑了吧。”
毛孔明将馒头带走:“好的吧,还没吃过你家馒头,带回去当午饭。”
毛孔明走出馒头店门,周氏夫妇回转身,一个解放军的兵,在毛孔明的暗示下,放下钞票,周坤英拿着钱追出去,一个兵在后头拦住:“你要么收钱,要么收馒头。”
毛孔明在前头,也不回头,抬起手摆摆:“好了,再见,坤姐姐。”
这次的接触,令周氏夫妻印象深刻,晚上一家人聊起白天见到毛孔明的事。
王大力点了一窝烟,鼻孔里跑出一溜烟,剩余的烟从嘴里喷出,小咳一阵后,将水烟壶转给周坤英:“这个伢儿,小时候话不多呢,以前我跟他父戏的时候,他也站在后头看看牌,只是他父不叫他学。”
周坤英接手水烟壶,吹出滚烫的烟灰,拿铜签子将烟斗里的残渣挑干净,拿三个指头从烟块上扯下烟丝,揉成合适的大小,填进烟斗里,大拇指压实了,芦苇杆伸进碳炉,火苗窜起来,点着烟斗。
周坤英吧嗒吧嗒地一口气抽下去,将烟在肚子里存留几秒钟,才从鼻孔里喷出烟:“父,你咯记得,小时候毛家大侯欢喜流个鼻涕,能流一个冬天呢。虽然比我小一岁,矮了至少有半头,跟了我们后头戏,一声声的喊大个儿姐姐。”
王大力接过水烟壶,再抽一袋,有点急,又是一阵咳。
周东城学南通话喊:“父,你烟抽多了,还是少抽点。”
王大力随口说好滴,如今他牌不打,酒不喝,也就剩下抽烟一样,用来消遣而已。
周东城也回忆起毛孔明,整个镇上,当面不喊他“侉子”的没几个,毛孔明就是其中之一,加上年纪相仿,看上去也是个讲义气的人,周东城就跟毛孔明做了朋友。当初投资机帆船,正是因为与毛孔明走得亲近,后来因为机帆船的事,周东城才连带了毛孔明都不来往,毛孔明今天白天的到访,有主动和好的意思,反之倒是把周东城映衬得有点小气。
周坤英说:“我看这个人不像坏人,就算当初他的爷老子是盘算过我们,应该跟他没什么关系。”
王大力接话:“我只对这个伢儿小时候有记性,现在,听镇上的人讲闲,好像对镇上的部队、对他本人口风都蛮高呢,部队上的人借老百姓的东西,有借有还,从来不祸害老百姓,这个跟国民党的部队,是不一样。”
周东城从前在国民党的部队上干过,后来又在城里警局做班长,白吃白喝,捞好处,那是常事,后来馒头店近一年的利润都被所谓的老乡吃走了,说起国民党的兵,周东城脸上有点臊。
周东城点点头,他猜测,毛国才当初要是搞了手脚,也是瞒着毛孔明干的,因为,周东城曾经找过毛孔明,毛孔明不像是跟他爷老子串通的样子。
周东城:“要说,还是部队上对人的改变大,以前毛孔明天天站在肉铺后头,见到人,话不多,一副笑眯眯的生意人嘴脸,谁想到后来投了新四军,做了官。”
王大力:“人啊,说不来的,要说,他还要感谢他老子,他老子要是不死在日本人手里,他就真的成了汉奸儿子,就要像别的汉奸一样,要挨冲家,人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听着丈人的话,周东城想象着,要是丈人不败家,以那份家私,虽不说多阔气,周坤英必然过着不愁吃喝的日子。要真这样,周坤英就不会做小媳妇,后头,更不可能跟自己认识,要是这么说起来,好比毛孔明要感谢日本人杀了他父,周东城还得感谢老丈人是化生,突然有这念头,周东城觉得有点好笑。
周东城决定第二天去毛孔明家,将断掉的关系走动回来。
周坤英刚坐完月子,一辆吉普车开进镇上,阚家庵的人再次轰动。
这是许多人第一次看到小汽车,比汽车更让人震惊的是从车里下来的人,那位解放军的首长,就是杂货铺的邱老板,阚家庵一部分人跑过去看汽车,一部分人跟着解放军,一部分腿快的跑回家里喊人出来瞧新鲜。
阚家庵的人不笨,骑着马回来的毛孔明是连长,坐汽车的邱老板肯定是比镇长还大的大官。
邱老板一行的脚步停在周氏馒头店,周东城听说邱老板回来,正站在店门口看,邱老板略微发胖了,两鬓白头发与黑头发交织,人的大模样没变。
邱老板喊:“小周,你好。”
周东城看邱老板还是那样的亲切,慌乱的心稍微定了神:“邱,邱同志,邱首长。”
邱老板嗓门很高地笑:“你就喊我老邱好了,阚家庵的乡亲们,是不是喊我邱老板顺口啊?随便你们喊,老邱可以,邱老板也行,只是我已经多年不做杂货铺老板啦!”
看热闹的人跟着一起笑。
王大力从人群里挤进来:“邱老板,你咯认得我是哪个?”
邱老板过去对王大力就不错,大力手头吃紧的时候能够赊欠,邱老板朗声一笑:“哎呦,整个阚家庵还有谁长你这么个大个子,王大力。”
王大力喊声惭愧:“背驼了,一只耳朵也不行,老咯。”
邱老板拍一下王大力肩膀:“不老,我跟你差不多大,我还要为人民服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