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钱小丫给我照了几张相,又拍了几段视频后,便又呀呀呀地喊着我下来。我呢,当然故意不理她,有本事她爬上来抓我呀!看她胖的,把我生下来后,她就没瘦下来过,圆咕隆咚的身材,毫无运动细胞。那一刻,我心中笑她傻,这女人太傻,连树都不会爬,连蛤蟆都不会抓,我心中喊她:傻女人!
那个时候的我洋洋得意,这树上看树下风光的我,岂是树下那个钱小丫能比的?从有气无力、无可奈何地窝在童车里的我,到现在爬在树上活灵活现的我,已是天壤之别。我终于破壳而出了,我岂能轻易下来?
我看到树下钱小丫紧张兮兮、手足无措的样子,让我好笑。我自得意,不论是智商还是体能,钱小丫都处下风。六岁的我,坐在树上笑着对树底下那个三十六岁的钱小丫说:“上来呀!你爬上来呀!”
后来钱小丫说,之前天天担心我生病,之后天天担心我的安全。看来钱小丫一朝为母,便要为我操不完的心了。不过我依旧笑她的多余,笑她的傻劲,冲着她那股子傻劲,把我弄到大老远的天涯海角,还差点把我搞丢。
和往常一样,午餐过后,我从来是不需要睡的。哪怕是三亚的大中午,我也一样精力旺盛。吃过午饭,我便要下楼去玩,钱小丫只得随着我一同下楼。我们一前一后在小区里走着,大家都在午休,鲜有人在小区里出没。不过我一个人也能玩,我一路捡石子,翻树上掉下的树叶子。我总觉得树叶底下一定有什么,于是我手里握着一小截树枝,我一路走一路翻找着。
在那个时候,我不指望钱小丫能和我同频了,她已经完全忘了三十年前的她,和我一般大,也是六岁。那时候的她,独自一人低着头在丹亭镇的青石路上走,她同我一样,不厌其烦地翻找着。不过她找的是一种四瓣叶子的小草,那种草藏在石阶缝里、野草丛中、枯叶子底下。她找到一颗四叶草,她便会摘下一根,放在嘴里吸。
这种野草自带的酸味汁,是六岁钱小丫的最爱,而那一切对于一个三十六岁的钱小丫来说,或许早已经不记得了,或许根本不值一提了。那个时候的我是她身上的小细胞,一粒无足轻重的小细胞。那个时候的她和现在的我一样,百无聊赖地花着别人眼里金子一般的时间,怎么花也花不完。当所有人忧虑着时间都去哪儿了,我们无动于衷,我们一点儿都不着急,我们一点儿都不在意,时间是花掉了还是浪费了,我们一点儿都不担心。
可是三十年后的钱小丫,和所有长大的人一样,在意起了时光,着急忧虑起时间都去了哪儿。她叹息着时光的流逝,过早显白的头发,让这个三十六岁的女人看起来疲惫而无耐,她已经无法再回到三十年前的心境了。
我和钱小丫一前一后在小区里走着。我总是试图发现一处神秘而奇妙的地方,那里肯定藏着一方宝藏,我坚信一定有。见不远处有个比我高出半个头的男孩,也正低着头在草丛中翻找着什么,我的心噗通一下跳热了起来。在一个炎热昏睡的午间,竟还能有一个同龄人,同我一样不睡觉,在鲜有人出没的时间里,他独自一人也在翻找。
相遇到一个与我一样的人,总能让那个时候的我,感到无与伦比的幸福和美妙,这个男孩一定是和我一样,相信总有一样珍贵的宝物在不起眼的那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找到。与其说钱小丫鼓励我去和小哥哥玩,还不如说她想让自己好好坐下来歇歇脚,三十岁的差距,让我在很多年后不屑地对她说:“你理解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