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恩怀此时算是连场面的套话,也不想过多应付了。
然而,李毓昶却是摇了摇头。
“俞老大人这是看轻我了。这么些年来,承蒙老大人照拂,这商行在江浙一地,商路顺畅,无往不利。
李氏一门,行商数代,家规甚严。于市井中,只取有限,过多的,并无非分。今日请动老大人,只为听曲。”
李毓昶说得义正词严,俞恩怀拿眼瞧了瞧他,倒也不似作伪。剩下的话,本就没什么兴致,便也住了口。
只是二人无话,此间又更无别个场面人在,那戏子们也还在后台里,气氛便显得尴尬了。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快则年内,迟则一年……最多不过两年。我也就该告退了。”俞恩怀极是平静。“在位二十余年,这浙江一地,也该换人了。”
俞恩怀的话,不只是出于真心,还是仅仅只是因为气恼。李毓昶只管听着,也不搭嘴。
“这位新来的左公,贵府可有交情?”
李毓昶知道这是要扯到正题了。
这大晟官场中的事,虽说李氏一门也算消息灵通,但如果要理清楚内里的牵绊纠葛,还是得这些在宦海里起伏搏杀出来的老油子,看得更透彻一些。
而这些看似与目前局势暂无现实利益冲突的闲谈,才是李毓昶今日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很显然,俞恩怀既然主动提及,只怕也已经是领会到这一层了。
李毓昶摇了摇头。“只知道是西榜出身,李氏再怎么深厚,手也还伸不了那么长。”
大晟帝国,自太宗迁都以后,在科举上,采用的是东榜与西榜,江南、闽赣、两广一带取士,由东直隶辖制,是为东榜。而巴蜀、湘黔一带,则入西榜。
“这位左大人,名温,字伯达。靖安二年恩科。那一年西榜的坐师正是汤相。
左温高中之后,先是在翰林院做了两年编修。适逢汤相主持修典。这左温以文风拙朴,才思敏捷,多有警语,时人谓之多有昔时苏相之风,以此而见重于汤相。
后来汤相主阁,左温便出了翰林院,一路在礼部、工部、户部上游历迁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未来阁臣的路数。
到了汤相出阁时,左温已是工部侍郎了。老相爷临危立断,寻个由头,将他罢了。果然,两月以后朝局倾覆,这左温竟未受牵连。
三年前,汤相旧事平反,这左温本不在复官之列。奈何汤相遗本一奏,朝中也只能是起复了。
只是,这左温却避了六部,再入翰林。次年便被拔擢前往秋宫,任皇长子讲习。”
说到此处,俞恩怀看了看李毓昶。
“伯爷以为,这左公将来杭州,会当如何?”
李毓昶精于商事,却对这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还不入门。只好苦笑着摇头。
“你们这些大人,一个个心眼子比那莲蓬上的都多,其中道理,我一个门外粗汉,如何晓得。”
俞恩怀找到了那层感觉。慢条斯理,将杯中香茶吞一口在嘴里,却不咽下。只细细的含了一回,朝着旁侧的痰盂里吐去。便弃了茶盏。
旁边的侍女,早已服侍了多回,不等吩咐,早又重沏了一盏新茶来。
“今上自承嗣大统以来,已有十数年。却自靖安三年起,便离京在外,常驻都安玉垒秋宫之中。国事是一概不问,只与青城山中的那些老道炼丹修醮。
皇长子靖安二年生,如今已年满十五。三年前便已行了冠礼,封为炳王。
去岁春,皇长子抵京,旨意上说的是,着六部观政。
但皇上背后的意图如何,当下没人能猜得出来。
内阁是感受到压力了。否则,如何去年礼部尚书出缺,却调了户部的去顶。户部出缺,又如何急着催刘公入京?
若不是这一变数,浙江巡抚的位置。怎么着,也一时半会还轮不到这位左温。”
“老大人的意思是,实则上内阁人事的变动,以及如今浙江巡抚的委任,都是……某种交换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