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不仅有千昭人,还有不少应国商人及游客,平游与其他游客结伴,也不算无聊。
及至真正踩上千昭的土地,平游才终于有了些许实感,夕阳缓缓隐没在海水里,深蓝的天幕,和应国一样的星和月,却照着不一样的面孔。
平游当然知道千昭人和应国人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修士也有普通人,住在木头搭建的房子里,喜欢吃鱼,这些在宗门里都简略地学过,去过千昭的人也说千昭与应国差不多。
可是平游却在接连数日,有点庸俗的游客日常里,察觉这里处处不同于应国。且不说听不懂的千昭语,欣赏不来的厚重繁复的本地服饰,这里人的气质神态就与应国大不相同。
通过服饰就可大致分辨贵族、平民和修道者——千昭贵族的傲慢与应国的贵族如出一辙,骄矜、讲究,排场极为铺张,仆从、护卫簇拥着华贵的马车,声势浩大地过街,示意路人避让的铃声震天响,吵得平游翻白眼。看来哪的贵族都很惹人讨厌。
平民看上去更自在些,应国的平民总是忙忙碌碌,或者亢奋,似乎要立刻和任何人战斗,或者一副忧心焦灼的样子,或者木楞楞地麻木行事,累了、急了就大声吵嚷甚至动起手来;而千昭的平民,说话做事的姿态闲适随意,很多人笑盈盈的,让平游有些不习惯。
至于修道者,平游只是远远地看到他们的主事人带弟子上街宣扬自己的宗门道场,这倒是很有意思。毕竟应国的大宗门,不会这样大张旗鼓上街招揽学生,顶多派些宗门里的小角色出门寻访,小宗门也是悄不吭声,要做出世外高人的姿态来。
大部分的应国父母想把孩子送去修道不可谓不费尽心思、殚精竭虑,以求大宗门对自家孩子多些垂青,这边反过来了,宗门道场要展现自己的诸多优势吸引孩子拜入座下。平游疑心这其中区别,孰优孰劣?不得而知。
在千昭的几日,平游像某种悄然伸动触须探查四周的昆虫——这里并不更好或更坏,这里是全新的。
平游很久前看过个话本,里面的主角讲:在某地待得越久,便越被同化,再难离开。那之后的很多个日子里,平游总是时不时想起这句话,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玉屏城,难以往外迈出步伐。
偶尔也会想把玉屏当成新的家乡,毕竟待了太久,久到连玉屏方言都能听懂了啊。可是终究不一样。就像千昭,平游喜欢这里,但这里也不会是家。平游心想,也许她生来就是个旅客,命运自然属于漂泊。
以前思及这种浮萍样的生活,身在异乡为异客的疏离,平游总不自觉心里有些许苦涩。但在千昭嗅闻海风,看海面在阳光下泛光的时刻,看银浪一次又一次涌上沙滩的时刻,平游忽然咂摸出一丝趣味来,当个过客似乎也没那么糟糕,安稳地扎根一处也好,流云般随风漂泊也好,重要的是抓住此刻,对不对?
离现时现世越尽越好,视听嗅味触,所思所想,所盼所念,都在此刻就好。不再将心落在沉没的过去或混沌的未来,不再思及千百里外,抓住此刻,抓住此刻,尽力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