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盘风铃来到高塘园，想要找到大元老刘启新议事，不料刘启新携骆颜外出，于是大发感慨。正巧祝懿在一旁听到，顿时对这高塘园又多了几分悲观的期盼。

这边祝懿正听得盘风铃说话，忽见到马格博过来，心下不禁有些疑惑。自己与这马格博，算不上多熟识，但也不算陌生，先前多次与其争论过关于人性存在与否之题，也算是认识，只是现下过来，却是不知其究竟何打算。

马格博显然也知道祝懿对自己的打量，于是道：“大才子一个人在此，倒是让在下有些不习惯了。”祝懿当然听出话外之意，就是暗讽自己平时身边总有些女子跟随，现在一个人在此，多少有些人去楼空之感。其实，祝懿自己也知道，未来与倪翊等女子的关系，必然不会如今，自己这样也算是提前适应了。

祝懿于是回道：“在下独否群否，乃是一人之事，何以有劳兄台来费心。”马格博道：“果然，你祝伯谦还是一如既往伶牙俐齿。不过，我倒是对此之外的功夫，与尔不信。”祝懿顿时觉得此人无聊，于是道：“信者便信，某从无强求之意，兄台之言，未免扰人清宁了。”

马格博道：“在下开门见山了，就是想知道阁下对于那些女子的联系究竟多重，在下便是如此无聊之人。如果阁下敢于除夕之时，予一祝愿信与孟遥岑，在下便心服口服，愿将亲写之帖，赠与阁下。”祝懿不禁想笑，就马格博那手歪弄之字，便是倒贴怕是也无人需要，何况还要自己做这般无聊事情。不过，这倒是点醒了他，自己在这次孟遥岑转走万兽的事情中，已然是两头难待，现在又准备前往百陌，必然与这些女子无缘。况且自己一来本就与这些女子无多生之感，二来自己与其身份相差甚大，注定也难以相交更进，如果用此机会予信于孟遥岑，也能探得些许她们的心念，自己也好安心去百陌那蛮荒之地。

于是，祝懿道：“也好，那我便答应你，不过一旦事成，你不得在某面前游荡，某不想再见尔面。”马格博生得一副奸相，话语行为也是下贱，祝懿本来就于其厌恶，若是由此使得其小段时间内不扰自己，也是极好，免得去百陌之前又败了兴致。马格博贱笑道：“如此甚好，在下就恭候阁下的消息了，届时在下必须亲眼见到阁下赠信才是。”祝懿懒得回答，拂袖便去。

他边走，心中又不禁有些怅然，倪翊对自己的心思，自己其实都通透，却又不敢去多想，一来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二来又担心身份悬殊，终究有事。祝懿自小精通世事，研究兵法政论史册时，又透彻人性，他对于人之所念所表，再熟悉不过，倘若他真的有心以多生之念而扰动女子心神，也是易如反掌。毕竟，这所谓情欲，不过为人性所化，人性之用，其了如指掌。只是，偏生便是这般了解，才对于这寻常俗世之念满是排斥，故而也不得去回应倪翊一直以来的情感。

他时常会觉得，自己的命运，早在自己看到那一页页史册的时候，就已经改变了，自己注定走不了平常人的那种路，追求平常人的情感，更是自己的奢望。他注定只能孑然一身地活着，直到归于沉寂。倪翊也好，骆骅也罢，还是孟遥岑都得，皆是自己路上的过客，自己于她们而言同样如此。既为过客，就该有了断之打算。只是，在这之前，自己还想知道一下，她们到底如何看待自己，毕竟他充分预感到，在未来的某一时，自己将不会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他希望在成为这样的人之前，做一下有普通情感者，体会其与其余人沟通之感。自己至少目前还是一个这样的人，他想给后来那个阴郁孤独的自己，留下一份简单的慰藉。

转眼又过了十余天，终是到了除夕的时候。上午的课依旧未变，祝懿也就这样度过。到了下午，高塘园便要暂时放假，诸生便各自回家度春节。学子们纷纷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如祝懿这般普通人家的子弟，就自己捡起行囊，准备离开。至于那些庶族、士族的子弟，则满是仆人来接送，自己只消告诉其何物需要携带即可。

祝懿也和往常一样，把自己的行囊收拾妥当，关于去百陌的申请，已经往上面去了，目前留朝这个混乱的局势，百陌俨然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一般的高门子弟几乎不可能去自讨苦吃，那些其余的普通子弟，则一心把爬上高层当作目标，自然也不会去那个看起来毫无机会的地方，都是往中域以及关中去靠，争取在这些东岚的繁荣地区发展。所以，这次主动的申请，也是祝懿胸有成竹的原因之一。

眼看就要搬完行囊，学子们陆续开始离开，祝懿开始寻找孟遥岑的踪迹。孟遥岑其实不难找，身为庶族小姐，要说特别大的阵仗是没有的，却又不会如普通人家一样没有什么人专门伺候，况且孟遥岑生得艳美，在人群中一见就知。果然，对人群扫一眼过去，祝懿就看到孟遥岑正跟几个丫鬟在说话，显然也是准备要走了。他又往旁边看去，果然马格博也在，正盯着他。

祝懿拿出信张，看了一眼马格博，随后往前去。孟遥岑见到他过来，也是一阵惊奇，道：“怎么？是来找我道个别？”祝懿道：“明岁还有半载我们就该散了，这应当是最后一个在园中的除夕，想说送你点东西。”说罢，将信张递上去，又道：“这是某亲填的几首词，希望有所表达，算是祝福了。”孟遥岑道：“之前就老有你的词在园中流传，现在我也算是又享受到了。”

祝懿笑笑，道：“不嫌弃就好，反正填的也是一般。”孟遥岑抿嘴笑着，将信张接来，道：“你总是这样自谦，倒是很符合你的字。”祝懿道：“你不也是？一步步想往上攀，从不言弃，也不择手段？”孟遥岑道：“每次与你说话，总是要思索一些，不然真不知你是真话还是在暗讽。”祝懿道：“这是最后一个除夕，哪里会暗讽。不过，东岚现在的局势并不好，你这次休假回去，该多过问一下。”孟遥岑点头，道：“这是当然，不过我终究不是轻羽，家里的事，其实轮不到我多操心。”

说这话的时候，孟遥岑明显有些失落，其实她是清楚自己比不得倪翊，无论是整体的家世，还是自己本身在家中的位置，都是如此。祝懿与孟遥岑相交甚好，其实早就知晓孟遥岑的各种情绪，于是道：“有些事情，不是人力所能强求，我们也不该太过纠结。”孟遥岑淡淡一笑，道：“好了，都是除夕了，就别说这些大道理了。我要走了，明岁再见了，祝新岁安康。”

祝懿点头，随后目送她离去。转头时，却见到一女子正站在他身后，眼神一阵看戏的感觉。祝懿一见此人，眉头不禁皱起来，原来此人正是万兽的骨干之一，名为冷淡，字静之。此人与倪翊和罴阑等人交往都甚好，同时又和文岚的领头者闻妍研有着极好的私交。此人极其喜好背里嚼舌根，整个高塘园的各类轶事她无所不晓，又自诩正直，故而经常以此为名而随意传播别人的事情，使得整个园内，四处皆是三人成虎之迹象，人人自危。

她出现在此，且有那般神情，祝懿便知晓她必然已将自己送信之事尽收眼底，想来她过不了多久便会将此事添油加醋一番，抖落出去。不过，祝懿自己也并不在乎，反正他其实也没有打算再多去为这无所谓的人际关系努力了，自己目前该着重考虑的，是去百陌的事情。于是，也不多想，往园门外去了。

转眼便过了除夕，祝懿自觉这假期有些平常，却又有些异样，总觉得回去后一切都会大变。这日回园中复课，正往教房走去，路上却已经有人议论纷纷。祝懿心中有些疑虑，顿觉蹊跷，这些人似乎都是对着自己在讨论。平日里祝懿恃才傲物，的确是园中许多人的眼中钉，但并不会使一众人都这般当面议论自己，显然是其中有人说了些不得的事情，才在园中引起如此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