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多少能感知到两人正在用灵能沟通,但既然岳选择了不让他加入,那他也只能顺从。
面对这个问题,卢佩卡扭头,看向了远处李梦生和屈胖三的方向。青年兴许是因为方才打斗太过激烈,已经背靠着墙睡着了,而那个小家伙则是靠上了同伴的肩,若有所思的盯着远方的黑暗。
“你可以把他们当作是同一个人,也可以不当作。但他们之间确实有着某种联系。”
卢佩卡琥珀色的眼睛迎上两人的目光,语气平静的说,“肉体即使不连续,只要思想与妄念是连续的,就可以看作是同一个体,不叫同一个体,或许叫‘一条生命的河流’也行。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修女陷入长久的沉默,就在卢佩卡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的时候,对方的灵能传话再次响起。
「那我呢?」
这时的她又在哪里,与自己有着何种的联系?
修女感觉自己握紧的拳头已经将指甲扎破掌心。
作为永生者的漫长生命里,她丢失了无数细枝末节的记忆,而直觉告诉她,这并非正常的遗忘,她生命的河流存在着大量异常的空白。无论在肉体还是心灵里,都找不到她真正的灵魂。
这份迷惘在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从未消失,她也不止一次的质问过那个夺走她人生的人。
此时此刻,那份想要弄清,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心情,再一次死灰复燃了。
然而这一次,眼前的人也一如既往的答所非问。
「你和他们不一样,却也有着共同之处。如果说他们是不同的个体继承了相同的思想,那么作为一个不会改变的个体,能被不同的思想所继承,也是很正常的吧?」
言外之意就是,并没有对应她的那个个体存在,她始终如一。
卢佩卡微笑着,眼中蕴含着某种智慧的,永恒的忧伤,就像那已经牢牢镌刻在她灵魂中一般。
她总是装出这样一副可怜的样子,然而知晓她本性的修女,此刻无法抑制的燃起憎恨的火焰。
那楚楚可怜的美丽皮囊之下,是一颗被阴影笼罩已久,乃至已经成为虚幻本身的心。
她所深深渴求着的答案,对这个人来说完全无关紧要,只要用谎言乃至胡言乱语糊弄过去就万事大吉。
即使真存在着那么一个稚嫩而纯净的自己,大概也已经被杀死了。
奥斯蒙眼看着岳的呼吸愈发沉重,太阳穴上单薄的皮肤浮现出跳动的青筋。
是因为那个叫李的人类青年吗?
然而下一刻,一只柔软而冰凉的手落在她的颈项上,给那股熊熊燃烧的火焰泼上了一瓢冷水。
“作为神皇的女儿,忠诚的你不应因为这种事而迷惘。即使是一点点也好,让我抚平你的心魔吧。”
卢佩卡把身体伏上那副沾满血污的红色修女甲,手指穿过眼前人散落的发丝,最终环抱过那洁白的脖颈,整个人如一汪鲜活的泉水般萦绕着,依偎着,既端庄又隐含着某种放纵。
奥斯蒙感到目眩,他只将忠诚为唯一信条的百年人生,当下此刻似乎才从这位神皇的圣女身上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纯粹的女性之美。
然而,天哪,对圣女产生这样的想法是何等的亵渎!她明明只是在安慰岳而已。
奥斯蒙晃晃头,他闭上眼,开始回忆起过往每个他悬于堕落的崖边的时刻,那些由他亲爱的岳带来的甜蜜的痛苦,每一点都让他如铁的心志更加坚定。
绝不能产生任何堕落的心思,为人类的未来不断奋斗,才应该是他们唯一的理想和目标。
而他的同伴此时环抱着她的心魔本身,被这股无形的流水扼住喉咙,一切求索的气力连同意志都如同河滩上的涂鸦般被一并带走了。
无论根源是什么,总之火焰确确实实的灭去了。
次日,众人组织起一支队伍,离开角斗场,朝那座异常高大的天使神像走去。
李梦生的目光扫过神像的脸,那是与他在幻境中看到的金发男人一模一样的一张面孔。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再细想,因为他此刻正在思考另一些事情。
李梦生微微侧头,昨日与屈胖三谈论的年轻女人,陈明熙依旧走在队末,行使着殿后的职责。
虽然据他的老友所说,如今这世上年轻的绝顶高手比比皆是,就连他本人也难以望其项背。已臻地仙之境的小明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的陆左是一个,甚至之前在荒域给他打造剑胚的陆言,也是江湖上凶名赫赫的千面人屠。
然而在他面前直观的展现出强横实力的,陈明熙是第一个,甚至还是名女子。
难以想象她是多吃了多少苦才走到这一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曾几何时他李道子也是青年才俊,和一众翻云倒海的奇人齐名的。如今再活一世,怎么就有点追不上年轻人的步伐,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如果他是垂垂老矣的老头,那可能就认了,这是年轻人的时代了。可他现在也是个当打之年,再创辉煌完全不成问题。
虽然他已经过了在乎虚名的年纪,但是就这么被比下去,他还是不甘心的。
他真比这些小年轻天赋差吗?还是没他们能吃苦?归根结底,他缺少的只是时间。
符箓也好,实力也罢,他都要做回人间第一流。
这么暗暗的下定决心,李梦生再次抬起头,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天使神像的脚下。
神像的脚后跟是一道巨大的裂隙,而在裂隙之上,鎏金的赤红门扉镶嵌其中,就好像在雕像淌血的伤口上用黄金修补,却还留下了瑕疵。
他们踏着古旧的沙石楼梯拾阶而上,空气很安静,事实上,在他们穿越这座名为科斯塔斯的小城池之时,之前那些或争斗或躲藏的人影全部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往了何方,亦或是真的存在过。
直到踏进那道仿若木制的裂隙之中,他们在注意到,那赤红门扉上盘踞着的密密麻麻的金色物体其实是荆棘,它们牢牢的锁住了它,拒绝着外来者的进入。
要怎么办呢?所有人看向了卢佩卡。
卢佩卡提着裙裾走到最前方,伸手轻拂过那金色的未生片叶的荆棘,随后一双眼看向了李梦生。
“用手触碰荆棘吧,只要流一滴血就好,来让他认出你,通往神像内部的悔恨之门自然会为你打开。”
屈胖三深深皱起眉,远处的修女也微不可察的抿起嘴。眼前这个状况,流血怎么看都是种不祥的预兆。
李梦生默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踟蹰须臾过后,他将指头按在了那金色荆棘最突出的一根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