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走过去多少辰光?
血腥气冲开双眼,满视界都是烧烛磨动的幽影,你搡我、我挤你地在黑空乱舞。一击中的——天晓得羑里竟还容她有器械防身——下截塌回潮叽叽的藁荐上;黑暗是酸涩的,一薰一莸,与心相连缀,两个都半红不灰,都恍惚,都起落,胸次倒像口老风箱,吭哧瘪肚牵进拽出;委的是那芦荡里的一拃银鳞,打捞上岸只待就死。然则人不畏死,何以死惧?恨止恨未曾托生为淬毒的河豚,好歹拉扯上一二奸宄,共蹈往地下血途。
她一头想、一头怵、又一头嗔,不禁百感齐生。心勃勃狂跳一阵,便如壶间沸水按捺不下。等略逞起些精神,反观这处斗室,跟她想象中的“生草囹圄”可谓迥乎不同。只一桩,寂闷是绝对的、是惊疑不定的,单薄眼睑这么沉厚,被四壁漏进来的邪风推动,随如舟小屋桨荡,将灭未灭的蜡炬显见照不亮什么,没什么能拿来印证她准在哪儿。
阴阳界上朦朦胧胧立着个老翁。此情此境,倒教她陡然忆起前一程闾阎各处闭门塞牖的冷漠姿态。那二毛搓着手腕,斑白蹀躞,想必亦是仓皇。人动景移,适亮出他腰际一个女童,女童怀抱不平,扎煞着嘈道:“这小孱头好不晓事体,枉费我大爹爹巴巴儿救你!喂,你是聋儿哑巴不成?”
原来黄鹄山阳立下的这份四口人家,殆自乙卯年始,便只得祖宗提携着膝畔女孙挣扎过活,捕鱼姑作实业,偶或采撷当令菡萏、莲蓬聊补生计,也多留得好货佳品奉应帅府。孙女儿没个学名儿,后来家里家外惯了谓她作“娣丫头”的,其时正跨坐竹杌,低头把手撕芭蕉扇上的筋脉,抻签子腿剐了剐火塘。
十月朔起,烧炉取暖,家人围坐,脔肉饮宴。
柴禾顶上坐着稠白鱼汤,娣丫头好不好却有一架太平车话啰叨,噼里啪啦,一句撵一句地、个个儿都要着地。岳霰眼睛瞬也不瞬,直瞪瞪,空洞洞,依稀颔首,暗算流光一速至此,越卾州兵祸三数日,嗣是扶病淹留又一三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