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带来的成就感仿佛一剂迷药，令人欲罢不能。林子刚没有对孩子的归来有什么心理准备，仍像以往一样早出晚归，最多能在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和女儿见上一面，林伊孜对这个父亲没什么亲切感，反而警惕着这个每天在家板着脸的男人，以至于每次都绕着他走，若林子刚在客厅，她便回到自己的卧室，林子刚在餐厅吃饭，她便加快自己吃饭的速度提前离开。林子刚自然感觉得到，但并不在意。

开学的前一个星期，胡杨倩带林伊孜去理发店剪掉了她的长发，也专门嘱咐理发师理得尽量短一些，方便打理。林伊孜眼里噙着泪，嘴巴却像被烙铁封印住了似的一句哀求的话都说不出，她知道母亲是因为早上仓促，没有时间给她梳理头发才索性带她剃了头，看着镜子里已经不像小女孩的自己她暗地里狠狠瞪了一眼胡杨倩，从这一刻起新的生活环境和即将步入的小学令她更加胆怯了。

而女儿的这些心理动态，胡杨倩和林子刚二人并未有一丝察觉。他们依然当她是那个踉跄学步的婴孩，没有思想，只知吃喝。

林伊孜就读的小学就在马路对面的巷子里，步行10分钟就到了，开学的第一天是林子刚送女儿去的学校，这也是他在林伊孜读书期间唯一一次送她上学，一路上林伊孜跟在林子刚身后时不时地快跑两步去追赶只顾着自己朝前走的父亲，林子刚也像是猛然想起还有个女儿在身后似的偶尔回头看看，父女二人停停走走的到了林伊孜被分配到的班级门口，林伊孜内心有些恐慌地看了一眼父亲，硬着头皮走到了老师安排的座位上，林子刚见已安排妥当，便转身离开了学校。林伊孜的目光一直追着父亲离开，直到墙壁上没有一个缝隙还能看到父亲的身影。

接近中午时，班里的孩子陆陆续续都到齐了，老师理了理手中的花名册准备点名，被点到的学生需要答到并起立示意，点到林伊孜时老师反复确认了花名册上的性别，又看了看眼前站起来的小男孩，问道：“你是男生还是女生？”顿时间原本叽叽喳喳的课堂一片寂静，所有学生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窗户边这个无法被老师辨别性别的同学，几秒钟之后课堂上爆发出一片哄堂大笑像海啸一般扑向林伊孜，林伊孜羞红了脸，用袖口抹了一下眼眶低声对老师说：“女生”。

这第一天的境遇像在林伊孜脸上打上了一块烙印，班里淘气的男生会怀揣恶意地跟她推推搡搡，女孩子们也不愿跟这个看起来和她们不一样的人一起玩。“男人婆”——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起了这个的外号，这种幼龄儿童间的恶趣味传播得异常迅速，没几天便蔓延到了整个年级，很多同学不知道林伊孜这个名字，但却会闻声到她的班级门口专门来看这个入学第一天就给老师带来困惑的另类，看到她，叫住她，对视一下，然后大笑着跑开。

这个外号一直跟随着林伊孜直到她五年以后转学，五年间她连试图跟父母倾诉的意愿都没有，只跟胡杨倩怯怯地表达过想把长发留回来的心愿，胡杨倩答复她：“等你上中学了再说。”一句话便将女儿的心愿推延到了多年以后，林伊孜只能作罢，再也不提此事，任由爸妈带着自己定期去理发。

从小学一年级下半学期开始，家门口的早餐店突然不开了，二人索性每天给林伊孜两元钱，嘱咐她每日放学打一斤散牛奶回家，胡杨倩再在下班的路上路过面包店给她买一个面包就着牛奶吃，每天早上起的最早的是林伊孜，洗漱过后便自己去灶上开火煮牛奶，再从冰箱里拿出冰冷的面包一起吃，一般在她吃饭时家里的大人才陆续起床，胡杨倩偶尔早上的时间来得及，便会再多煮一个鸡蛋给林伊孜。不知为何，胡杨倩煮出来的鸡蛋又柴又腥，甚至好几次将鸡蛋煮得爆了壳，林伊孜吃不下去，便将鸡蛋原封不动的放在案板上，等到大人们晚上回家进到厨房，鸡蛋已变得馊臭，林子刚见不得浪费，看见馊了的鸡蛋便冲进林伊孜的卧室对着正在写作业的女儿一阵暴怒：“如果再有下次，你就把它给我吃下去。”林子刚将手里的鸡蛋怼在女儿眼前，恶狠狠的说道。

从那以后，只要胡杨倩给林伊孜煮鸡蛋，林伊孜都借口说拿在路上边走边吃，等到了楼下再将鸡蛋偷偷扔掉。

胡杨倩深知对孩子的教育要夫妻同心，万万不可一人说一人护，尽管在很多时候她并不认可林子刚的方法，但心想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便强迫自己不去干预。当她看见林子刚教育女儿不能浪费时用到的威胁，认为林子刚断然不会像说的那样做，只是吓唬小孩子，让她长个记性而已。

可父亲的言语在女儿听来是什么感觉，她已经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