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眼睛去看那张厚皮纸。
他曾经眸光如电,能吓死个人,如今视力衰弱的厉害,隔着十来米就很难分辨一只鸟儿是乌鸦还是黑鹰,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
在信件的左下角,有一幅线条潦草但却异常形象的麦田素描画。
如信上所说的那样。
那片麦田比世上最肥沃的土地还要高产。
麦穗挨着麦穗,每一粒麦子都极为饱满,密密麻麻的麦秆则延伸向无垠远方……
没有见过这一幕的画家是决画不出来这幅场景的。
他将羊皮纸扔进火堆里,篝火上面烤着乳猪,御厨在给他准备午餐,羊皮纸在燃烧的木柴上扭曲变形,继而猛地燃烧起来。
火焰越发强盛,一缕缕黑烟从羊皮纸上冒出,飘向上方,字迹和素描在其中化为灰烬。
他闭目休憩片刻,但很快又得睁眼。
“老爷,”来者说,“原谅我打扰您的休息。”
“伊赫学士,要吃乳猪吗?”
这盛夏的灿烂阳光中,温度并不高,非常温和,花园美丽精致,葡萄架铺成绿荫,庭院甬道蜿蜒曲折,茂盛的森林延伸向远方、清澈的湖泊、遥远高大的城墙。
这些景象使得午后充满了静谧祥和。
“待会再说吧,老爷,我有事禀报您。”
伊赫学士是枯瘦的人,在年轻时,他的发和眼是黑色的,鼻梁却很高挺,有些古典特征,如今身上多了岁月的痕迹。
博学的学士值得尊敬,而伊赫无疑是最值得尊敬的那批人。
伊赫学士话语凝重。“女巫在北边搞出了大动静,教廷的猎魔骑士派了一批又一批,调集令发了一张又一张,但他们对付的绝非凡人……”
“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您有必要知晓此事。”
“我现在知道了,那你要我做什么!”他有些恼怒。
他能做些什么?
他在最年轻气盛的时候,征服整片大地的念想如野火般在他胸膛里燃烧。
岁月是水,时光是沙,在海洋和沙漠面前,无根的火焰不能长久。
他生不逢时,拔剑四顾心茫然。
最初的斯格镇,是他亲自去征服、去镇压。
可他要的不是那种小胜,而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至于敌人是谁根本无所谓,他心高气傲的只想打到世界尽头,成为第二个征服者。
他渴望战争和胜利,跋山涉水找过女巫。
那时女巫却告诉他,人族局势不能由他胡来,曾经的宫廷女巫许诺会有那一天,但肯定不是现在。
他憎恨他的时代,通过暴饮暴食来发泄郁气,疯狂满足物欲,根本不在乎他的武艺渐渐荒废。
如今机会来了,女巫被逼到绝路,终于肯动手了。
可他又很苍老了,过于肥胖,反应迟缓,体内的血液也不再炽热,他如何去配合她们?
他的视力越来越差,他年轻时能射裂三百米外的岩石,现在身体像是一座肉山,五百斤的体重,站都站不起来,更遑论拉动弓弦。
伊赫学士不语,他将视线转移到篝火上的残骸时,惊疑道:“这封信?”
能将信件送达他老爷手中的人不多,而那些人来信时他都得知晓,无非是那几位大地王者和别的公爵,亦或者自由城邦的大商人。
但这种信件通常会保存起来。
“罗曼的信,赛思写的。”他缓和下来。
“哦,我想起来了,赛思跟着罗曼远行了,难怪这些天没见过他给别人上礼仪课了。”
“我让他写信,可他什么都没做,所以我暗中嘱咐了赛思,让他把所有事都告诉我,赛思很忠心,罗曼是逆子!”
伊赫很少见他对一件事这样上心,他连朝政大事都不在乎,只好道:“您把他赶到荒郊野岭,有些怨言也正常。”
他闻言强调道:“是他自愿的,他是裂甲家最优秀的孩子。”
“老爷,算我求您了!我求您别对他人也这样说,尤其是盖尔大人,他才是您的长子,夫人所生的第一个孩子。”伊赫学士诚惶诚恐,见到御厨离得较远,听不到这里的话,才算放心。
“我还没死呢。”
可您总有让位的那天。伊赫学士心想,他有时都为他的继承人感到悲凉。
但以盖尔大人的眼界,他应当不会认为私生子能带来什么威胁。
盖尔大人是正统,在未来某一刻,所有姓裂甲的人都得要辅佐他,否则就会失去姓氏带来的正当性。
“我得告诉你,我清楚盖尔在想些什么,但我可从不知道那个小子在想些什么,我注意到他的时候,他都十岁了,他的母亲生下他就死了,而我忽视了他十年,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长起来的。”
“您不该把他和盖尔大人相提并论。”伊赫再度提醒道。
“他是他,盖尔是盖尔。如果他有想法的话,就不会远走,而是会在我面前献殷勤、秀表现,说不准这样我就会答应把他也列做继承人——给他一大片土地。但他没有,因为他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