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做的不错。”瑟尔德夸了一句,道:“接下来找个阴凉地方,我们吃饭。”
“嘿嘿,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觉得饿了。”穿云燕笑嘻嘻的道,顺手摸了摸挂在肚皮上的瑟尔德。
一个从头到尾都没出过力的人,在别人正谈话的时候突然插嘴说她饿了,她也真好意思,是吧。
很不愉快的看了穿云燕一眼,想到瑟尔德之前说过的话,樱又把想说的话咽回去,转而冷冷道:“我们最好还是先离开这个坑,然后再谈吃的事。”
看到樱的脸色不对,穿云燕想说什么,但怀中的瑟尔德突然动了动,让她也把话头压了下去。
“樱?”披风下,瑟尔德道。
“嗯?”樱道,声音听起来有点心虚:“怎么了?”
“我为什么叫你?”瑟尔德道,又道:“走,上去,走着说。”
樱也是心思伶俐之辈,听懂瑟尔德言内之意,不必等他挑明,马上叫起了弥天大屈:“你偏袒她!”
但瑟尔德却不接话,穿云燕披风下传来的声音无比淡漠:“我只强调最后一遍,樱,也是对你,燕。”
听了这话,穿云燕心中一凛,绷紧脸皮,作好聆听瑟尔德后续话语的准备。
樱则是小脸煞白,身体也僵在原地。
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半神,不是说光有一身可以开天辟地的蛮力就够了,渊博的学识也是半神的重要组成部分。相较于死而复生、空有一身勇力但什么也不懂的凡人穿云燕,她是瑟尔德的伴生天体,对这位神子的了解要超过绝大多数人。
瑟尔德不是个喜欢虚张声势的邪神,所以他从不语言警告或者口头威胁谁。而且瑟尔德对杀戮有极其强烈的饥渴,一旦有任何事物越过了他预设的底线,他立即就会发动毫不留情的致命攻击。
这话说得非常严厉,说明瑟尔德的耐心已经真的抵达极限。现在不管是看在谁的份上也不管是出于哪方面的考量,他只是强行克制着不动手而已。
其实瑟尔德很厌恶耍嘴皮子这种事。
“你们是自由的,想做什么事都可以,但是不准跟我的命令发生冲突。我非常讨厌别人跟我说‘不’,也不喜欢跟我耍小聪明的人。整个多元宇宙只有一位跟我说过‘不’字——我的父神,群星之主,神名永恒暮色的那一位。”
“因为那个‘不’字,我被剥夺了神力、封印了神躯、熄灭了神火,沦落到在凡间跟一群恶魔打生打死的境地。所以我现在非常、非常忌讳有人对抗我,忌讳到但凡这种事情稍微有一丁点发生的苗头,我就要从源头上掐死它的地步。”
“我话讲完,现在你们有一次离开我的机会。觉得太苛刻,你们就可以走了——有人要走吗?”
“……”
“……”
瑟尔德说完,此地迎来长久的寂静,静到仿佛大家都已经死了一样。
穿云燕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更紧的搂住瑟尔德,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落在后面一动不动的樱。
没经历过的人听在耳中会觉得瑟尔德太霸道,太不近人情,但读过几本书还久经军旅的穿云燕不这么想。
一个皇朝空前强盛的秘诀是什么?
名臣辈出?
武将如云?
万民一心?
风调雨顺?
都对,但都没说到最根本的点上。
名臣辈出,写点吟风弄月的小作文,说一说伤春悲秋的家长里短,创作什么流芳千古的痴怨情仇是绰绰有余,但光靠区区锦绣文章,不能把一个皇朝扶向昌盛;
武将如云,就是穷兵黩武,狂热的战争欲望会把整个国家拖向战争的深渊,帝国的无数忠诚血液流淌在世界各地,最后除了无穷无尽的战后伤痛和断壁残垣,什么也创造不出来;
至于民心向背……人是很单纯的生物,一世辛劳求的不过是一口饱饭。吃饭在哪个朝代也是比天更大的大事,能填饱肚子,很少有人会关注额外的东西;
风调雨顺?那得看天老爷的脸色,在掌握人工降雨的本事以前,最好不要想太多。
能在历史上留下印记的强悍皇朝,其统治者必然拥有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以这位主君为中心爆发出空前的凝聚力,在他身边的文臣和武将才有机会发挥出完美的协调。
不然大家整天都打自己的小算盘,皇帝光是跟臣子勾心斗角都够一天的时间了。只要赋税能按时收齐,只要皇帝和大臣的肚皮能填饱,只要民怨没达到沸反盈天、举兵造反的地步,谁还有多余的空闲精力关注子民能不能吃饱饭。
女儿身,既是下属,关系又没那么纯粹——这会给管理带来很大的麻烦,也会让效率大大下降。
虽说已经宣誓效忠,穿云燕其实也一直在观察着瑟尔德,看看他在感情面前还能否保持绝对的理智。
现在这个表现出绝对权威的人,虽然虚弱得要依靠她的披风来躲避阳光,但毫无疑问,他就是那种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这是她的夫君,是属于她的主。
“都没有意见,都不想离开,我们就出发。”瑟尔德开口打破死寂,又放缓语气,用温和的声调安抚道:“樱?跟上。”
“哦……”樱两颊鼓起,嘟起嘴应答一声,有些尴尬的迈动步伐。
这种时候本该由瑟尔德亲自下场安抚,但现在阳光依旧炽烈,瑟尔德只好在心底道:“燕,去拉她一把。”
“嗯。”穿云燕在心中回应一声,努力对樱鼓起一个温和的笑脸,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我们走。”
两人双手触碰,心中皆是莫名的一突,两颗头分别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扭开,同时在心里发出感叹:“她的手好温暖/好柔软……”
嗯?
异常来得突兀,几乎在异动发生的同一时刻,瑟尔德马上察觉到气氛不对,心中暗暗起了警惕。
他是邪神不假,但他不掌握扭曲的权柄。
这两个人……?
悄悄的仔细检查过,瑟尔德最终得出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实:没有任何干扰或者污染,这就是这两个人现在的真实想法。
人类的想法,一直这么无常吗?
虚惊之余,瑟尔德有点无奈的惊醒了发愣的二人:“燕,你不是早就饿了么。”
“嗷,对哦。”被瑟尔德的声音一惊,两位女士同时回过神来,相视一笑,手拉着手向坑上爬去。
一切正按照预先写好的剧本顺利进行,比每一百万年才出现一秒钟误差的铯原子钟更精准,每个人的命运正在看不见的力量引导之下,修正到群星之主希望的方向。
外层空间内,适才发生的一切让一直注视着自家第三子的群星之主尽收眼底,微微一笑。
樱的力量并不如穿云燕,再加上挂在腰侧的一把枪和一根背在后背上的单兵大炮,走到一半,脸上就开始不停流汗。
黑色圆球营造出一个绝对光滑的曲面,受到黑球此前的大力挤压,曲面还异常坚硬。要爬到最上面,只有蓄足力量一步跳上去这唯一的办法,任何一步一步地攀爬方式都会在中途重新滑落到坑底。
穿云燕的脚步却还是那么坚定和平稳,钢靴也提供了足够的支持,一脚踏上去就是一个小洞,“咔嚓、咔嚓”的声音响在脚下,后手拉着樱,穿云燕毫不费力的走到球形坑的半腰间。
“噫!”比起穿云燕的轻松写意,樱的每一步都要全神贯注的保持平衡,每走一步都无比费力,终于不小心一脚踏空,口中发出一声惊叫,眼看就要向下摔回去。
感受到手上的力量猛然加重,又听到身后传来樱的惊叫,穿云燕却不慌张,将右脚微微抬起再狠狠踏下,霎时间砂石飞溅,右脚深深踏入地面。
将身体牢牢固定在原地再回过身体,穿云燕向前轻轻一拽,樱就几乎是飞着被女将军拉回身上。
两人在一瞬间贴住,把披风下的瑟尔德给挤得一厄。
距离猛然靠近,几乎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细小绒毛,并且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樱的右手被穿云燕拉过身后,左手搭在那一身盔甲的左肩甲上,为防止她掉下去,穿云燕的左手越过瑟尔德,揽住樱的腰。
感受到腰间那只纤而有力的手传来热量,樱不由得脸色一红,注视着穿云燕的双眼,用细如蚊呐的音量道:“谢、谢谢你,燕。”
“不客气。”说话时,穿云燕习惯性的低了低头,两人的脸差点因此挨住,让樱的小脸更是红润。
打起来狗咬狗,好起来又恨不得穿一条裤子是吧……
被挤在中间的瑟尔德几乎喘不上气,但却不怎么着急。
喘不上气就少喘两口,没什么大不了的,眼前的形势似乎更值得分析。
人类的关系转变得太快不见得是好事,但是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友好一点,总比动不动掐架得强。
“啊!晦!”感受到肚皮处的一大坨异物,樱赶忙挣扎着从穿云燕身上爬起来:“你没事吧?”
“……没有。”瑟尔德平静道:“我们能走了没?”
“能,我们走。”穿云燕道,转过身去左手护住瑟尔德,右手拉住樱,叮咛道:“不要松开我的手,樱。”
“……好。”不知道少女心里在想什么,比起之前的盛气凌人,现在的少女变得乖巧很多。
踏着穿云燕踩出的小洞,樱亦步亦趋,三人……两人一步一步地走上地面。
一次简简单单的黑洞塌缩,前后不过十余秒钟,黑洞就几乎将一座城市积攒近十年的畸变体消灭殆尽。
三人踏上地面后,除了畸变体生来自带的恶臭,被抹除一半的城市安静的可怕,连风吹过也只传来空洞的回响。
甫一到地面,穿云燕就好奇得到处乱看,拿着长戟戳戳这个拨拨那个,樱也已经全身心放松,有点脱力的坐在地上。
躲在穿云燕的披风之下,脱离樱和燕的闹腾,瑟尔德一脸凝重,一言不发。
畸变种是残次品不假,但是谁也没规定过不允许残次品继续进化。
接近十年的时间里都没被恶魔全数肃清,不仅让恶魔默认了它们的存在,甚至还隐隐有跟恶魔分庭抗礼的架势,要说这群畸变体里没点拿得出手的战斗力,白痴也不会相信,瑟尔德就更不会了。
况且这一支畸变体后面还有万变魔君的身影,瑟尔德真的打算把它们从这颗星球上连根拔起,绝不可能像喝口茶一样容易。
人类的发展建立在前代的积累之上,年代越往后推,科技就越发达,所以在人的视角当中,越新鲜的东西就越好。
神却刚好相反——一个神活得越久就越古老,越古老也意味着这个神积累的时间越长,他的力量也越可怕。
万变魔君是个很古老的邪神,他诞生的时间可能比瑟尔德的父神还要早,虽说真的动起手来,群星之主和万变魔君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万变魔君也不一定有能力稳赢群星之主。
但那是群星之主本尊,不是群星之主的第三子。
仅凭一个穿云燕和一个樱,还有个无法全力作战的瑟尔德,万变魔君要是准备跟瑟尔德来真的,说得难听点,他们三人连逃命都来不及。
半神和真神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半神和凡物之间的差距还要夸张。
“晦~”隔着披风,穿云燕摸了摸怀中夫君的头,很是亲昵道:“我们现在要去哪?”
从沉重得要命的思索中抽出身来,瑟尔德道:“太阳现在下山了没?”
抬头看了看天,穿云燕略感迟疑道:“下了……吧?应该……?”
“……”眼看这个指望不上,瑟尔德转换了目标:“樱?”
“我在。”听到瑟尔德呼唤,樱马上屁颠屁颠的跑到穿云燕身边,弯下腰,隔着披风把脸贴在他头上。
“……”瑟尔德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顿了一下:“帮我看看太阳下没下山。”
“哦!”樱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后道:“下了。”
“嗯。”瑟尔德回一鼻音以示理解,再道:“放我下来,燕。”
“嗯~不要。”似乎是觉醒了什么奇怪的爱好,或者是为了向谁宣示主权,再或者是为了要他向她证明什么。在其它事上对他百依百顺的穿云燕,唯独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异常坚定。
“别闹了,燕。”瑟尔德一边安抚一边把手探出披风,话说半句就被烫的换了个声调:“我们有正事要……嘶——!”
温度其实不能对邪神的神子造成伤害,多高或者多低都不行,真正伤到瑟尔德的东西,用人话来说叫光度(特指发光强度方面,不包括人眼可识别的平均光谱值)。
用形而上学的说法,叫光的威能。
过度强烈的光,蕴含的不止是超强的热量和能量。
失去臭氧层的保护,即便是夕阳也炽烈依旧,远超瑟尔德当前能承受的极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以后,瑟尔德的怒火在一秒内几经明灭,最后还是释怀的笑了。
“呵呵、嘿、哈哈哈哈……”
这两个连吃饭都要他照顾的活宝,已经是他的活爹了……
“你……没事吧?”
听到瑟尔德莫名其妙的笑声,樱和穿云燕心底都泛起一阵莫名的寒意,最后还是穿云燕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没事,没事,我很好,我现在感觉非常好。”瑟尔德一连说了几个肯定词,长呼一口气,收敛笑意道:“现在自由活动。但是打起精神提高警惕,你们两个不准分开,等天黑了以后再喊我。”
动了神格以后的虚弱感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强烈,要恢复起来的消耗时间也越来越长。虽不清楚其中原理,但如非必要,瑟尔德不想再轻易动用神格能力。
闭上嘴,在沉默中慢慢恢复,瑟尔德一边通过穿云燕的眼睛观察世界,一边在脑海里胡思乱想。